林黛玉怎么可能不喜欢李商隐
□ 火 锅
大家讲坛
林黛玉说自己不喜欢李商隐,认为他只有一句诗还可以读读:“留得残荷听雨声。”先不管黛玉是不是口是心非,但她的确挺会挑,这句诗就像她自己写的一样。可惜大观园姐妹们开诗社,写过各种花,偏偏没有荷花。如果黛玉写荷花,我不相信她不用“残荷”。李商隐原句为“枯荷”,也许是曹雪芹手误,或各种抄本版本不同。
不管什么意象,被李商隐一用自然都是冷色调的。25岁进士落榜,他写梅花“为谁早成秀,不待作年芳。”多年后他人到中年的时候又这么写:“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他以善用典闻名,兴致来了可以一句一典,但哪怕被用滥了的典故在他的诗里也是冷的,比如《秋日晚思》:桐槿日零落,雨馀方寂寥。枕寒庄蝶去,窗冷胤萤销。取适琴将酒,忘名牧与樵。平生有游旧,一一在烟霄。
庄生蝴蝶的洒脱,胤萤的励志,被寒冷的枕头,冰凉的窗户所沾染。旧友们都在“烟霄”,他只能抬头仰望。人生的凋敝就这样开始了,而那时他不过才刚刚三十而已。
和世界错位的孤零感,《天涯》写得最好: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若有泪,为湿最高花。
写这首诗时李商隐42岁,刚刚丧偶,在梓州(今天的四川三台)做幕僚。他一生都是一个不如意的宦游人,反复地和亲人离别。第一个天涯是诗人所在的地方,第二个天涯却是真正的天边。前两句其实只用了七个字,就勾勒出一个人生大孤独的画面。“莺”字唐朝诗人常用,是普通的小鸟,不是“鸾凤”那样尊贵的鸟,他自己曾经以“流莺”自况:“流莺漂荡复参差,渡陌临流不自持。”“最高花”是什么花?它是开在最高的枝条的花。一棵树最坚固的地方是它的树身,最脆弱的地方是枝条的尖,它细软脆弱,经不住哪怕一点点的微风。这朵长在树尖上的花,它的愿望也不过是让小鸟的眼泪来润泽它。
李商隐不仅仅是善用意象和典故。他的许多诗,看起来像技巧熟练的电影。比如《夜雨寄北》。诗中有“巴山”,显然写于四川,但写作时间却无法确定。有人把这首诗安在他第一次去巴蜀之时,因为那时候他妻子还在人世,这首诗又有一个名字叫“夜雨寄内”;有人则坚持说这首诗写于他丧妻后去四川宦游。李商隐和妻子感情甚笃,新婚时候写和妻子的恩爱:“东南一望日中乌,欲逐羲和去得无。且向秦楼棠树下,每朝先觅照罗敷。”每天第一件事,不过是不管怎么样,都要赶到妻子身边去看她装扮。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不需要确定“共剪西窗烛”的那个人是谁。“ta”可以是诗人妻子(不管她在世还是不在世),可以是诗人丧偶后爱上的新人,可以是心心相印的好友,甚至也可以是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这和诗并不相干。“ta”只要是一个在北方的遥远的人。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秋天的雨那么小,要让池塘的水涨起来,需要等待很久吧。当那想象中的时刻来到的时候,我们又该谈些什么呢?然而,在作者的心里,相信“共剪西窗烛”的那一刻会发生吗?不,他并不相信。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孤独和忧伤,正像秋水一样缓缓地涨起来。
李商隐去世前一年,写过一首有关“情”的诗——《暮秋独游曲江》。开头用他最擅长的叠句:“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若有一种声音给这“秋恨”作为背景,定是那秋雨打在枯荷上的声音。在看后面一句之前,先来读李商隐一首写作年代不详的诗。这首诗写他去寻访一位僧人:“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大千世界俱在微尘之中,那么,我还要有什么爱憎呢?
被“爱憎”深深折磨过的人才会发出这样的自问自答。但是在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这份挣扎的没有必要,认了命。像他这样一个人,生来就是如此,不管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自我”和“情”的分割。于是前面提到的那首诗的后两句坦率而平静:“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身在情长在”,那么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听着江水的流动,怅惘地望着远处那江水消失的地方。
李商隐的“情”,当然不仅仅是“男女之情”,甚至也不只是政治上的失意,“一生襟抱未曾开”。这个“情”,可以理解为他和这个世界一次失败而狼狈的恋情。他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刻,十六岁的时候他写的诗意气风发,还有些得意洋洋:“庾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中年时候他再次写到“袍”,不是“春袍”了,是底层公务员穿的“青袍”。“青袍似草年年定,白发如丝日日新。”他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到底是一败再败了。
回过头来看林黛玉不喜欢李商隐,让我们把背景资料补齐,林黛玉说这一番话是在《红楼梦》第40回,刘姥姥进大观园,众人坐船,老太太、夫人们一只,宝玉和众姐妹一只——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
林黛玉怎么可能不喜欢李商隐?李商隐一个大男人,关于落花他就多次用到“肠”这一唐诗中最深情的人体器官。扫花的时候“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扫完花后不知过了多久还在难过:“回肠九回后,犹自剩回肠。”这么深情到愚痴的人,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人呢?
她说不喜欢,只不过是女性的一点傲娇的口是心非。她要在她爱的人和她所认为的情敌之间找到一点存在感,证明自己在这个关系中有更高一点的地位。可惜这一点点小曲折和小婉转,她所倾全部心力去爱的那个男子完全不懂。而且更尴尬的是,倒有可能都被宝钗看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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