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分“梨”

绵阳日报 2020-11-08 07:38 大字

□江剑鸣(平武)

我小时候,赵文金他们房前屋后有七八株梨儿树。那时候不兴优良的矮化品种,梨儿树都是些五层楼房那么高大的树。岁月的风霜,在黑黄色的树皮上,酝酿出许多竖形的皱纹,像沧桑老人的额头。树干要两个人才合抱得过来。若干年后,他们家翻修房子,砍倒梨树做柱头,木匠说,是附近修房子中最大的柱头。

他们那个院子叫做法堂坝,在高村乡街南面一片开阔的田坝中间。每年春天,几树梨花同时开放,在一片碧绿的小麦和一片渐次开放的金黄的油菜花田坝里,耸着高高的几树洁白的雪花,或者凋落满地雪白,覆在麦苗上,覆在菜花上,绿白相间,黄白相间。梨花飘飞,暗香四散,和着麦苗和油菜花的清香,飘在法堂坝的田野间。可惜,那时候,谁有闲情逸致欣赏呢?

那几棵梨树有好几个品种。火燕梨、青皮子、麻疙瘩、芝麻点、算盘果。火燕梨和青皮子的果子都是青绿色。麻疙瘩、芝麻点和算盘果都呈麻黄色。算盘果最小,成熟期最晚,几乎要到麦苗出土后,打了几场霜,才吃得。那梨子,砂粗,水分少,口感硬,但煮熟了,就特别好吃。我最喜欢青皮子,小汤碗大,水分足,口感酥软甜蜜。

一个地方的果木是最能够代表故乡味道,最能留下记忆的东西,不论酸甜,不论苦涩。至于知道雪梨、鸭梨、香梨、苹果梨这些品名,那是多少年之后的事了。

那些梨树自顾自地高高生长着,随季节开花,挂果,成熟,不需要像杨家的桃子那般防范别人来偷摘。事实上,那树木之高,连主人家采摘都困难。只能等果子成熟后,自然掉下树来,人们才拾起来吃。其实,那年代采摘下来也不敢去街上卖。其实,大多数果子就在树上腐烂了。只有喜好吃梨的马蜂,嗡嗡嗡地来回忙碌,在树上尽情歆享。

看着满树果子熟透了,青皮的果子,泛出黄亮的光芒,满田坝飘散着梨子的香甜气味。诱惑啊,不止于小孩。生产队的年轻人们就利用做活路歇气的时候,来摘一些,大家尝尝鲜。赵老太爷搬两架梯子来,唐文友他们几个小伙子,把两架梯子链接一起,搭在树干上。赵老太爷再递给他们一个竹竿,竹竿一端编着小笼子。爬上树的人把小竹笼伸向梨子,一剜,梨子就掉进笼子里了。再把笼子收回来,取出梨子,用布口袋顺下树来。摘下的梨,大家随便享用。梨多,不必像孔融让来让去。有几株梨树,就是把两架梯子接起来,也够不着树丫,小伙子们只有再徒手攀爬上去。够惊险的呢!当然,这些时候,我和赵文金都只在树下,眼巴巴等着。没本事爬上去,就没权利先享受,哪怕他是树的主人。

过了几年,等到能够爬上树去自己摘梨子时,我却吃了马蜂的苦头。那次,我好不容易爬上去。赵文金他们几兄妹在树下望着,等待我摘梨子顺下来。身旁有嗡嗡嗡的马蜂声,我不以为然。突然,我感觉头上被蛰了一下,惊疼。我一只手搂着树枝,一只手朝头上拍去。哎哟,又蛰了一下。我赶紧往树下退,几乎是连滚带爬跌下树来,头上已经被蛰了三箭。顾不得吃梨子,赶紧往公社医院跑。吃梨子那种马蜂,似乎毒性不是太大。大夫给我头上涂抹些食盐,一天后就消肿了。若干年后,我的一个熟人真就被蜂子蛰死了。据说那是牛角蜂,毒性特大。也还见到被马蜂蛰得人事不省,送医院抢救。说是现在的蜂子,在化学药品驯化中,提升了毒性。此说不知真假。

高村乡街两个生产队,400多人口,除了街南一队法堂坝的赵家有梨树,就还只有街北头二队周家有一株梨树了。那株树更大,更高,连最能爬树的唐文友也很难爬上去。周家是水冬瓜梨,钵碗大,一个就一斤多重,一次吃不完一个。梨子又不能与别人分着吃,说是分梨,谐音分离,不吉利。人们总是在语言方面寄托美好的愿望,总希望人们永不分离。但磨刀河的人兴说吃梨儿,不知道是否谐音离儿?姚表叔说,离儿,也不吉利。就说吃梨,谐音吃力。我们劳动人,就靠吃力,吃力气饭呢。记得公路修通后,山外边有人来,专买他家的水冬瓜梨吃。还有人爬上树去剪枝条,说是回去嫁接。

不知道周家的梨树是否还在。1969年修公路,赵家翻修房子,梨子树都被砍了作房料。公路修通后,乡街上游三里路的一个叫水桶坝的生产队,栽种了许多新品种梨树。1975年,我离开磨刀河时,曾经看见水桶坝的社员,背着大背篼的雪梨,往公社收购站走。那些背篼里的梨子,汤碗大的个儿,青皮泛着黄亮,飘散着浓郁的香甜味儿。遇着我,他们大大方方地拿几个,叫我尝尝。

几十年后,在杯盘觥筹的餐桌上,吃到许许多多色泽丰富的时令鲜果,可就是没有当年磨刀河果木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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