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平武:清明时节山歌会

四川经济日报 2017-05-02 06:11 大字

□ 焦虎三/文

绵阳市北部的平武县,除了拥有大熊猫种群最大数量最多外,更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作为古代川西的边关要塞和九寨黄龙的门户,在这里居住的白马藏族,主要分布在白马、木座、木皮、黄羊关等乡镇。大山之颠的木座藏族乡,依山傍水,奔腾的火溪河借峡谷的落差直穿而下,风景秀美。2016年,木座寨被列入了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目录。

木座寨清明时节的“白马藏族山寨歌会”,作为县级非遗,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至今,歌会每年举办一次。木座藏族乡的白马藏族届时都身着民族盛装,带着乐器和道具汇集到承办地的大坝子,白昼举办摔跤、拔河、荡秋千等体育活动,入夜则通宵跳起猫猫舞、圆圈舞,唱起传统酒歌、山歌,载歌载舞,通宵达旦。

古老村寨的新节日

“木座”在白马语中原称为“拿佐”,清道光版《龙安府志》记为“木作”,故以后改名为木座村,当地依旧俗仍称为“木座寨”。这处高山峡谷中的寨子异常宁静,当地人把以原木为主的民居称为“板棚”,它们错落于起伏的山坡之上。“板棚”平仄低矮,木质的外墙大多斑驳破旧,屋顶黑色的瓦片历经风雨的洗刷在阳光映衬下成了一片灰色的光晕。村寨四周群山重叠,陡崖峭壁。800多年前,北宋赵众曾面对此山此景,满怀禅意赋诗一首:

满耳江山满目山,此身疑不在人寰。民含古意村村静,吏束刑书日日闲。

史学家司马光见此诗后,也和诗一首:

四望逶迤万叠山,微道云栈放云鬟。谁言吏道难栖隐,未必人间有此闲。

在川甘两地白马藏族星罗棋布的村寨中,木座寨之所以声名鹊起,全因为这个古老的村庄有一个独一无二的节日——清明歌会。虽据有关资料说明,当地清明节前后村民自发举办歌会的习俗古已有之,但这方面的文献并无实证。依《平武县志》所录,该节始于1982年的清明节前后。当时,一些村民自发组织起来,白天打上一场篮球比赛,晚上则在村林会计家外的平坝通宵跳曹盖(一种祭祀舞蹈),喝酒、唱歌跳舞。歌会最初是以木座白马藏族的歌舞为主。1983年,歌会会场又搬到了当时的村支书朱玉坤的家门口。1984年,县文化馆一个姓陈的老师来采风,记录白马藏族的酒歌,因要协助采访录音工作,这一年,参加歌会的村民就增加了不少,因原来的场地过于窄小,于是就搬到了寨子中央宽大的平坝去唱歌跳舞。这种惯例一直持续到1992年。

1992年之后,木座寨的“清明歌会”被改名为“山寨歌会”,正式会场地点也改在了白马乡上。木座寨歌会的规模便小了许多,但是每年均在坚持举办。组织清明歌会也成为村上一项重要工作,每年歌会前一周,村委会都要开会讨论和布置与歌会有关的事宜。清明时节,村委会要组织买酒、布置会场、安装音箱。等到村干部一放开音乐,便意味着歌会正式开始了。

不过在寨子的杨正明老人记忆里,歌会应始于1978年。最早是几个人坐在寨子下面的平坝子中喝酒唱歌,大家感觉有趣,纷纷加入,慢慢成为了村子中的一项固定活动。该村的朱天华则对我说:“以前歌会没有固定日期,一般要请寨子中道师占卜定吉日,时间一般在清明前后。这样搞了没几年,县上文化馆的陈老师来看了看,对我们说,日子不固定,活动不好开展。他回到县上研究了一通,认为首要条件是天气要好,大睛天,其次要定在农闲时段。平武历史上清明这天大多无雨,刚好又是农闲,于是就这样将日子定了下来。日期不定的‘山寨歌会\’就变成了固定的‘清明歌会\’。”

如今“白马藏族山寨歌会”统一在清明当天举行,历时一天,每家每户均要派人参加。参加歌会的每户人家均身着民族盛装,汇集到寨子中最大的一处平坝。来时都要抱几根木柴,以备晚上取暖之用。谁要不带,或者谁来迟了,都要被罚买酒给大家喝,一般最少罚5斤,寨子里那些在外边工作的人,因故无法参加,也通通要罚买酒。白天举办摔跤、拔河、荡秋千等体育活动,当晚则全体围坐在篝火旁,集体跳猫猫舞、圆圈舞,边舞边歌。

时空延展的背景

4月4日清明那天的傍晚,陪同我在寨子中走了一大圈又一起回到家中坐在火塘边烤火聊天的朱天华,神情开始有点急躁起来了。他起身,不停在屋子里外穿来穿去,他的老伴钱足波在桌子上飞快摆好了饭菜:“快点吃。吃好了,好去歌会。原来我们每家每户6点刚过,晚饭就吃完了。”

“上世纪50年代,每到冬月二十日,寨子中把麦子收完了,麦子、青稞、黄豆也打完了,老人们带头,我们晚上天天跳‘圆圈舞\’,一直要跳到正月十五。以后过集体生活就打乱了,再也没有了。”在追溯木座寨“清明歌会”的由来时,坐在饭桌上的朱天华小口喝着酒,大口大口吃着饭。“等一下歌会上有酒喝,大家少喝点。”他又吩咐了一句。

最近几年,在四川众多偏远村寨田野考察,与村中老人们交谈时,每每让我恍恍惚惚想起鲁迅先生《风波》笔下的“九斤老太太”。“九斤老太太”那句有名的口头禅“一代不如一代”,曾被先生自己解释为:“自大与好古,也是土人的一个特点。”我走过的那些村寨中,村民们的淳朴与自足,绝对与自大无关。至于好古,也只能诠释为在全球化进程加速的今天,很少有一种文明能独善其身。面对传统族群文明被融解与分化的过程,“怀旧”几乎是所有记忆体共同的哀歌。在人文地理学者看来,文明变更的“背景因素”始终存在。时空延展是多么奇妙的一个隧道。

“我们寨子中歌会的费用原来是各户平摊,自家酿制的青稞酒加上村民们自愿拿出来的木柴,也花不了多少钱。这几年,上面重视了,乡上也有钱了,一般采取乡上与村上补贴一些,群众自发再出一点的方式。”据朱天华介绍,今年木座寨的白马藏族“清明歌会”乡上补贴了300元,村上拿出了200元,款项主要用于到山下去采购歌会上需要的酒水,今年歌会共购回了两件啤酒,几大桶当地村民自酿的“白干酒”。

乘着歌声的帽羽

吃完晚饭,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在木座寨。很远就依稀看见了平坝中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穿着白马传统服装的妇女,头顶高耸的白色尾羽,似仙女下凡。她们身上穿戴着的各类复杂而绚丽的发饰、耳饰和腰饰,在火光下闪闪发光,飘飘荡荡。

走近篝火堆,今天以白马妇人和小孩子为主的歌会已开始许久了。妇女们聊着天,天真的孩童们在人群中嘻笑打闹。偶尔,一位妇女带头唱起了一首山歌,头一句还没有唱完,众人便紧跟着合唱起来。

清明歌会离不开酒,当一位大姐手捧酒杯,在我面前唱起《敬酒歌》时,这辛辣的“白干酒”我也只有喝了。一杯刚喝完,另一杯满盏的酒杯又端到我的跟前,看着我愁眉苦脸的难堪样子,人群大笑起来。我随手从地上的啤酒箱中拿出一瓶啤酒,开了瓶连喝了几口,这才算马马虎虎过了“酒关”。

和西部一切乐观向上的少数民族一样,白马藏族也擅长歌舞,唱歌跳舞是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白马藏族无论是劳动、年节、嫁娶、爱情,还是丧葬、祭祀或日常生活都要以唱歌、跳舞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白马藏族欢聚的酒歌含义广泛,既包括敬酒与答谢时的歌曲,也包括内容广泛、以知识传授为主的盘歌。前者大多即兴创作,无固定歌词,曲调也丰富灵话;后者从生活生产到万物起源无所不包,号称本民族的口头百科全书。

此刻,篝火边杯酒吟唱,歌声响彻村寨田园,篝火熊熊,舞姿翩翩,妇女们白色的帽羽随着身影在火光中飘曳,粗犷而悠长的歌声在山谷中回荡。这一切仿佛让人回到了古老而遥远的过去。“清明歌会的流程十分漫长,一般先是唱歌,到了深夜,就跳‘圆圈舞\’。你有空可先去村寨走一走。”坐在板凳另一头的一位老人家对我说。

“我们无论劳动生产,谈情说爱,婚丧祭祀,过年过节都要对歌,一年四季歌声不断,特别是寒冬腊月的闲暇时节,对歌更为活跃,数人或数十人围聚在火塘边,大家一起唱,轮流对唱,亦或是一个人领众人合,不分昼夜的唱,唱累了倒在火塘边睡一觉,醒后又加入对唱行列。”旁边的朱天华补充道。

离开歌会会场,我又返身去找杨正明老人。走进寨子,亮着灯光的幢幢房居不时传来电视的声响,偶尔一两户还夹杂着成年男子打牌、斗地主的喧哗声。推开杨家的房门,老人正在里屋烤火,我问老人为什么不去参加歌会,老人苦笑了一声,又口头禅似地说了一句:“现在不行了。”

老人回忆,1998年木座寨歌会20年大庆时,景况空前绝后:“那是一个大活动,省上、市上和县上的领导来了。山下村子的人都全上来了,白马乡,甚至还有绵阳市的人也来了。”老人用了一个成语“人山人海”来形容当时的情况,“村子每条道路上都挤满了人。光请到场的人就有4800多人。那天我跳‘曹盖\’,还挣了一份工资。”老人笑了起来,眉宇间充满了自豪和骄傲。

一个村寨的个体史

再次返回会场时,熊熊的篝火旁身着鲜艳服装的白马藏族男女,已经手拉手,肩并肩,围着篝火欢快地跳起“圆圈舞”。十几个中年妇女和老年男子围成一个圆圈,众人手挽手,边唱边跳,随着不同曲调变换着舞步。男子舞步刚健有力,舒展自如,女子舞步敏捷、飘然、轻松,艳丽的围裙随着舞姿翻飞。“圆圈舞”中,一领众随,男唱女和,唱完一段歌词反转一个方向,众人又继续舞蹈,而坐在凳子上的老年妇女们,则高昂着头,脖子长伸,大声应唱着歌曲。

夜愈来愈深了,跳完几圈“圆圈舞”,众人返身回到篝火旁边依次落坐,歌会会场一下子静寂下来。61岁的当地人称“烈女子”的老婆婆坐在我身旁,对着眼前的篝火发着呆,她下意识地哼唱了几句,旁边及四周便马上有人应和了一声。接下来更多的时侯,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唱着山歌,而众人大多只是埋头喝酒,不再言语。

一个老年妇人在柴火旁整理着一根麻绳,我奇怪地问老人,歌会拿绳子来做什么,老人无奈回答道:“人老了,拿不动木柴了。拿根绳子,等一下,好背木柴来烧。”据村支书讲,因为明天一早寨子中的年轻人要到山下的水库砌堤坝,所以今天的清明歌会,壮年男子几乎都没有到场。午夜时分,对唱与“圆圈舞”,喝酒与聊天,木座寨 “清明歌会”轮番上阵的这几个固定节目终于让我在火堆旁边昏沉欲睡。

我站起身欲返回朱天华家休息时,我感觉会场已变得稀稀落落了。我想起之前在平武县城看到的一份资料,那是一份《关于在四川平武建立白马人生态博物馆的思考》的建议书。文中作者认为,白马藏人的民俗是一项重要的旅游资源,旅游开发使当地的文化出现了繁荣和复兴的局面,但是旅游开发带来的传统文化复兴也有一种“空壳化”的趋势。

历史就像一条不舍昼夜的忘川河,而各种不同的文化形态,却是组成历史忘川之水的一片片不停新陈代谢着的细胞。人类的活动将在扩散中创造出新的文化区域。从族群角度而言, 白马藏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族群,其祖先可以上溯至先秦时期的氐羌人。而从文明角度而言,类似“清明歌会”这样掺杂着传统民俗,在新时代逐渐形成,又以新的形式固定下来的民俗节庆活动,其诞生之初,便意味着要在强势的商品时代的夹缝之中挣扎生存。

对于木座寨而言,清明歌会是一个村寨的集体记忆,也是村中每一位村民一年一度的生活故事。有一些人,把一年365天其余的时间,与这个故事或者关于这个族群其他更为久远的传说紧紧联系在一起;而另一些人,正以一种更为现代化的方式,远离平坝中的篝火,远离这个复兴只有30多年的故事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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