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昌安居笔记
□ 洞脚牛（绵阳）
生活是一段又一段的旅程，家就像一位伟岸的学者，承容护佑，静默滋养。
生命的每一段时光都有意义：为了目标全情投入，紧张充实中收获成就感、价值感；慢下来，停下来，享受片刻的生活，也能体悟别样的安逸。
作为半离闹市、安于郊野的上班族，我很享受归去来兮的山居小院，形势舒缓，错落有致，“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归品人间烟火色，去观世间岁月长。
记事识字以来的美好印象中，山和水相生相伴、形影不离。小院的脉动中，一头连着蜿蜒的山，一头连着潺湲的河。山以载重，因水而秀；水以轻灵，因山而媚。晨间离去，近晚回归；出则“江湖”，退则田园。这不仅仅是物理学意义上的相对位移，是心间充溢着的灵动希望。我喜欢这活色生香的日子，享受这里的水光山色，这是我心灵的桃花源、精神的蓬莱岛。
小院前方下行不远是沙汀路，与安昌古镇隔河相望。苏宝河，发源于连通北川关内和关外唯一通道擂禹路途经的冒合山，东流至擂鼓场外折向南，转转悠悠流到安昌。茶坪河，源出安州西北千佛山，在大山里兜兜转转六七十里也来到安昌。苏宝河与茶坪河在安昌古镇城下汇合，始称安昌河；静水流深至绵阳城区，汇入涪江；江水不休千回百转至重庆合川，汇入嘉陵江；继续一路汪洋恣肆涂抹水村山郭至重庆地标朝天门，与长江拥吻相抱……长江流经的忠县，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每每行至安昌河畔，安步踏断流水声，念及我在的他乡原来还连着故乡，想起晚清大儒王闿运“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的对答，不免兴意难平。脚在何处，故乡就在何处；水在哪里，道路就在哪里。安昌河千年流泽，河水灵巧、清淡而不失丰腴、深沉。河边草丛或树枝间虫鸟轻语微喃，全然不理会沿河公路上咆哮而过的大货车。或者说，现代工业文明产物的汽笛声，可劲儿地提示着人间烟火气，但在亘古的大自然面前，也被消磨得没了脾气。千山同根，万水归流。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人类历史何尝不是一部人与自然的共生史？
小院背倚大梁子山，说不上高大巍峨，却古木苍郁，径道悠深，远望像一波接着一波翻滚的巨浪。漫步林间松针铺就的小道，听鸟鸣啁啾，看百花争艳，沐浴着不由分说从树丛中倾泻而下的阳光，感受尘光起舞，扶风而行，不风而清凉。俯仰之间忘了时间，心中明媚得清亮。突然手机响起，恍悟世界本纷繁，心安则身安。空山信步，自言自语，“少年识事浅，强学干名利”后的看似无所事事……之于胸念杂尘浪迹江湖，患得患失追名逐利“崎岖见王侯”……异妙不可言说。间或雾霭翻涌如浪吞噬山林，听雨声沙沙或风声如涛，顿觉肉身的渺小，偶有雨点落到脸上，感觉是温润而惬意的，迥异于平常遭逢下雨急于逃离雨幕的不安甚或焦躁。
山居小院历久，“终年无客常闭关，终日无心长自闲。”在漫山的春花秋叶、夏风冬月中，没有感受到时光的怠慢，反而愈发钟情于此。开门见水，出门走山，对水的钟情和对山的亲近，就徐徐铺陈在寻常的日子里。云山苍苍，水天茫茫。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有敬，有爱，且喜，且悦。
相比于院外的自然斑斓，院内则自成幽静清雅的天地。在松风、落雨、水流、鸟语、蝉鸣、虫唱的天籁中，空山煮茶，观花拾草，无事乱翻书，玩出个时间别院。夜阑人静，安昌街道和沙汀路直刺苍穹的灯光穿过树丛漫射进小院，侧耳凝神，还可以听到街道广场伴舞的音乐，又忽一下拉近了和闹市的距离。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小时候，常常惊叹于石榴结籽“抱团守望”的自然和美，感叹造化的神奇。院里的几株石榴树格外吸引我驻足。石榴不与春花争艳，到夏天才盛开，无香，灿红如火，中心花瓣形似楼台，“开从百花后，占断群芳色。”近距离观察了几个年头，渐悟长得像葫芦的能结果，长得像喇叭的不能结果。再去翻书，才知道石榴花为雌雄同株的两性花，葫芦形的是雌花，喇叭形的是雄花。再联想到不说话的“闷”葫芦能结果，高谈阔论的大喇叭其实打不出粮食，感慨自然界和人类何其相似！然后自我感觉良好，相信我的这个“知道”比通过“百度”或“形色”之类软件“查立得”要“结实”和“有营养”得多。再想想，我们总以为自己是有知识的人，其实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要讲究物候、花语、七十二番花信风……自己肤浅得很。
遗憾的是，由于石榴树附近的榕树、松树相对高大，浓荫遮挡了阳光，石榴果长不大，不得见“丹实垂垂”的风景，只能既观花又观果，眼瞅着花开了又谢了，果结了又掉了。偶尔，目睹着从鲜艳欲滴慢慢变到干枯瘦黑的果子掉到地上，会有一倏忽的心颤，花开的声音犹在耳畔，果儿就没了。这也算是在时光里蜕变，在永恒里新生吧。真理诞生于真相的破碎，原谅我在目睹石榴花果的生命轮回中，不止一次俗气的碎碎念，“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然后自哂，达摩面对黑漆漆的石洞都能悟出些“道道”，咱这个俗字却讲不出来，只有自己理会才行。一个人，在众声喧哗中，拼命地得到了一些东西，却难免忘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忘记了朱颜辞镜花辞树。不论他曾如何鲜衣怒马，抑或食不果腹，最终都是要归于寂灭的。也罢。读史早知今日事，看花犹是去年人。且此登山复临水，莫问春风动杨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觉得自己很牛，但放到整个生物进化史中，不过是小小的一叶扁舟，微不足道到不及一粒尘埃般的存在而已。天地没有仁爱和偏爱，对待万事万物都像对待刍狗一般，任凭其自然生长，自生自灭。理解了这是一种新陈代谢，是一种生物学的演化，就会避免很多所谓伤感的情绪。每念及此，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兄长教我的一副对联：因钱忙，因粮忙，忙里偷闲，呼儿倒酒去；为名苦，为利苦，苦中作乐，叫我换茶来。每条路都有风景，但殊途同归，这就是生活真实的一面。
叶圣陶先生说，所恋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颇以为然，恋一个地方，他乡也是故乡。于我，哪里合我的性情，哪里就是家乡，例如，我的安昌别院。
山居小院，万物得时，历久弥新。江山有待，花柳无私，是活生生的自然，也有意绵绵的情怀。俯仰之间，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一半烟火，一半闲情。融入风景才是画，抽身风景独以真，人间有味是清欢。不苟且，不失坠，不从俗，不忘初心，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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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阳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绵阳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