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心安之处

绵阳日报 2019-12-01 07:26 大字

□江剑鸣(平武)

人的一生,总得有个居处,或者山洞里,或者树杈上。印度怎样,我不知道,但在现代中国,不少人居处老是与寺庙有关,像我这样,先后搬家五六次,与四五个寺庙有关。

3岁至16岁,我在摩天岭南麓磨刀河畔一座叫观音寺的废弃庙宇里度过,跟我作伴的是敬老院的一群古稀老人。在一个十几间房子组成的四合院里,夏天,我在宽阶沿上乘凉,听他们摆龙门阵。冬天,在院外南墙下,我看他们晒棉袄,捉虱子。夜里,我们一同听磨刀河的风声,雨天,我们一同看屋檐上的水帘。可惜,后来敬老院曲终人散,只有十几间房子,空荡荡地陪着我,东迎日出,西送暮云。

说是寺庙,却没有泥塑木雕的奇形怪状的菩萨,地名叫观音寺罢了。因为在我们住进去之前许多年,寺庙就被改造了。泥塑木雕被捣毁殆尽。据说有几尊菩萨是铜铸的,被抬去化了铜锭支援战场。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终结,必然有些矫枉之举,哪怕是过正,也是可以理解的。那时候,十里八村的善男信女,改换信仰,信政府了,没有谁再敢搞封建迷信。严格地说,已经不算寺庙了,那个曾经作寺庙的四合院,是我生命中一处重要的驿站。

18岁那年深秋,我住进了涪江上游一座小县城里的报恩寺。那是近600年的老庙子,如今大名鼎鼎,是4A景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们住进去时,泥塑木雕虽有少许毁坏,但整体算得上是寺庙,里面的菩萨被定位为国家级文物,保护起来了。没有晨钟暮鼓,没有僧人的木鱼和诵经声,没有袅袅缭绕的香火。那些雕塑,大多数面容慈祥,微笑着看红尘里人来人往。虽有几尊龇牙咧嘴的护法天王,我却只觉得那形象比较滑稽,并不恐怖。我们80多个学生,在万佛阁楼下上课,包括上晚自习,旁边十尊硕大塑像陪伴着我们,度过寒冷的冬天。我们下了自习课,回北边平房里睡觉了,可怜那些雕塑们,还站在寒冷的屋子里熬时光。

后来,我们离开了报恩寺,那些雕塑还一直站在那里,直到现在。我在报恩寺前边的一个单位里求生活,每天从寺庙前边走过,一走,走了40多年。报恩寺是我生命中另一处重要驿站。

前几年,女儿在小城的汇口新村买房子,有人说你咋买庙子对面的房子呢?对岸山坡上,有座叫宝塔寺的庙子,后来改名天宁寺,是一座不足40年的新寺。前年,我把绵阳城区惠盛小区的住房换到了城郊的圣水明珠小区,原来小区的一个保安,问我咋换到庙子前边去了?两件事,我都一笑了之。其实,两处房子都算不得正对寺庙,还斜着几百米呢。即使正对着,又怎样?不正好能结缘嘛!文殊院和宝光寺前边不就居住了那么多人吗?所谓“庙子前边”这个定义极不准确:前边,多远多款的距离为止?如果不界定距离,那么,所有的房子都将可能是“庙子前边”!宗教劝人向善,其教义具有一定的社会正能量,符合国情和政策。又何必躲避?

搬来圣水明珠小区后,我常带不足两岁的外孙女到寺庙前边的小广场上玩耍,或者爬上高高的天桥去望远。偶尔有火车从天桥下驶过,孩子便在桥上兴奋得尖叫欢呼手舞足蹈。夏天太阳大时,我们去广场大榕树下歇凉。孩子觉得广场水池和小渠里的小鱼儿很有趣,玩得舍不得离开。阳光给水池染上金色,人的暗影投过去,小鱼儿倏尔远逝。

现代人已经不再固守宅于一村安土重迁的观念了,先辈们从黄河流域迁到珠江流域,从福建沿海迁到川西坝子,谁都可能在庙前庙后居住,与寺庙有关。如今人们重视精神生活,社会是多元化的,生活是多元化的,信仰也不止一种,精神追求也多种多样。真正有心向善,在哪里都是可以的。

记得搬家那天,妻一定要把她种植的并不名贵的花花草草搬来。芦荟、文竹、茉莉、蟹爪兰、金银花,若干盆呢,不远三百里呀!一到新居,本宜收拾厨房,她却忙着张罗花儿草儿。不过,经她张罗侍弄,窗台立刻绿意,屋子立刻有了生活气息。我想:热爱生活最重要,不管居处是不是在庙前庙后,此心安处是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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