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评论在审美批判基点上的展阔和深化——绵阳当代散文创作论之冯小涓

□孔明玉（绵阳）

在有关绵阳当代文学研究中所遭遇的难度之一，便是对那些一直操持两类或多个文体写作，并且文学水平和创造能力始终保持较高状态的作家，冯小涓就是其中之一。自进入文学创作以来，冯小涓先以散文集《倔犟之眼》确立自身的文学地位，后以小说集《在想象中完成》赢得更大的文学声誉，又再以散文集《幸福的底色》、长篇小说《我是川军》、长篇纪实散文《北川无语》为其增添了文学名望的厚度。将冯小涓的散文书写作为评论观照的主要对象，虽是一种对两难选择的勉力为之，但却是有其根由和考量的，因为较之于她小说在题材选择和叙事艺术里所表现出的优长，她的散文在题材发掘方面所展现出的丰富程度，以及她在散文思想蕴意揭橥上所凸显出的广度、宽度、深度，更具有学术研究的意义和文学评判的价值。

无论是对冯小涓的散文作品进行过学术梳理的文学研究者，还是一直喜爱冯小涓散文的那些文学受众，都十分清楚这样一个事实，冯小涓最初的散文凸显出一个非常鲜明的特质：强烈的审美批判精神。再度重新翻阅冯小涓的第一部散文随笔集《倔犟之眼》，其中的《中国需要人道主义》《封建社会与主子文化》《恒定的尺度》等文中所恣意腾挪的审美批判精神，依然能够令人清晰、真切地触摸到而深有触动。在这些文章里，作家或是有意识地选取中国历史进程中那一桩桩弥漫出假人道、伪仁善的典型事例作为剖析的对象，对其种种丑恶行径及造成的罪孽予以尖锐地指斥和强烈地控诉；或是直入主子文化现象的内层和深层，透视它之所以能够曾经一度在中国历史上大行其道的根由，严厉批判它给曾经的华夏民众的内心和灵魂所造成的深重伤害；或者是对现实中国的某些看似言之凿凿、实则荒谬怪论的文化事件进行冷静观察和理性思考，深度分析这些畸言谬论的成因，直接亮明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或者是将关注目光聚焦于当下社会里的个别日常生活场景，对严重缺乏尊重意识的恶劣倾向及其人文精神质素整体下滑的现状，进行直言不讳的批评……从上述散文的题材发掘和思想表达中不难看出，冯小涓既是一位嫉恶如仇的正直作家，又是一位善于发现问题的文化智者，面对人类历史进程中的卑鄙、丑恶、罪孽，她敢于亮出锋芒毕露的批判利器，直刺其要害和关键；对于社会现实存在里的虚假、病态、畸形，她富有正义、良知和人文精神，勇于针锋相对地指出弊端，或是进行娓娓道来的规劝。如果更为细致而深入地解读，冯小涓在这部散文随笔集里所展示出的审美批判视野，又是甚为辽广而深瞻的，历史与当下、存在与虚无、物质与精神，几乎囊括了社会存在的全部。从这个意义上讲，冯小涓的《倔犟之眼》不仅浸透着浓厚的审美批判和人文关怀精神，是作家思想能量和创作才情的勃发，也彰显出绵阳当代散文抵达的精神深度和美学高度。

散文集《幸福的底色》、长篇纪实散文《北川无语》则是在审美批判精神基点上的一种题材展阔和书写深化。在《幸福的底色》中，冯小涓更多地把人文的善良灵魂、精神关注、情感指向有意识地转变为一种深层的“向内注视”——通过对亲人和乡土的存在现状、思想自觉的渐次苏醒、庸常生活里的繁杂思绪、生命内部的感知意向等的多维打量、深性梳理、强烈内省，体现出作家对于生命存在的常态化意义和人类生存的普适价值的执著追问、深层考量，诸如《劳作的意义》里，对底层民众生存艰难的细腻描述及其所赋予的深深同情，《鱼和我生命中的四个小时》里，对被囚禁于狭小水缸里的那条鱼的长时间观察及对于生命存在和意识自觉的思索，《肉体·身体·天体》中，对单个肉体的构造、生命内部系统的逻辑、宇宙大循环律则的亦实亦虚的叙写及其表达出的身体观、生命观、宇宙观思想，《邂逅的美丽》中，对于两性之间复杂多样的身心关联、情思相与的深层体验和感知的诗意表述以及传导出的反反复复的活灵生动的隐秘情愫等。从表层看，这样的写作调整似乎只是冯小涓的一个策略或者一种技术，实则是她有目的地对自己的题材关注视野进行有力的开拓，以及对于散文书写内容的更大展阔和深化；从所获得的实际效能看，冯小涓的这番调整，既没有因为她关注视角的“向内”而降低散文艺术的审美意义和文化价值，也没有因了她书写对象的平凡与底层、审美视野的主动收缩而弱化思想和精神的力度，反倒表现出同文学接受群体的心理诉求的更为趋近，更多的情感共鸣迤逦而生，便是一种理所当然。在《北川无语》一书中，冯小涓以一个作家和亲历亲见者的双重身份，深入到一个又一个灾难现场，或是以新闻特写的方式直击悲惨现场，或是以局部凸显与全景展示的相与融合，写出了北川地震之时一个个惨绝人寰的场面、景象、事件、细节，力显出地震灾难中的人们所遭受的身心重创、生命陨落，以及这群尚处于悲恸之中的民众又是如何挺起坚韧的身躯，同自然灾难进行顽强殊死的搏斗。同时，冯小涓在文字叙述中佐以大量的图片，也强化了这部散文著述的视觉冲击力。

发轫于审美批判精神的极力表达，到对亲情故里和底层人生的真实叙写，再至对地震灾难中罹难人群的悲悯情怀和强烈倾诉，冯小涓书写出了她对于中国历史、社会存在乃至整个人类世界局部的生命认知、个人经验和审美理解、艺术创造，也书写出了属于她自己的散文史和美学史，拟或她的情感史、心灵史、思想史。行文至此，作为一名关注她散文的研究者，有义务给她一个善意的提醒：上苍赐予我们的精力和智慧都不过是一种限量版，如果我们均质化地着力于多个文体写作，没有洞晓主要的增长极，就可能失之于另一个更高的远方。

（作者系文学硕士、绵阳师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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