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北川行蔡舒 (2010年10月13日)
壹
祭奠北川旧城
2010年9月18日,应中国作家协会邀请,我随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代表团,第一次来到北川。
坐在进入北川旧城的车上,但见公路两旁青山叠翠,白云时浓时淡,时重时轻,在山间闲散地聚集,又不经意地散开,就像早起的邻居,见面后聊上几句,然后各自去劳作,开始新的一天。
我陶醉在这世外桃源般的人间仙境中,心却开始一阵阵收紧和揪痛。
我要去祭拜的那一片废墟,也曾是这仙境中的仙境……
站在望乡台上,俯视瓦砾堆中面目全非的旧城遗址,我看见多少开怀的父亲、贤良的母亲,我看见多少宽厚的丈夫、温顺的妻子,我看见多少时髦美丽的姑娘、英俊潇洒的小伙,我听见课室里传来朗朗的书声,我听见幼儿园传来阵阵稚气的童音,我看见慈爱的奶奶,正逗弄坐在膝上牙牙学语的小孙孙……我的心在泣血……
我无法理解与接受,两年前上苍为何如此突然发难,为何如此愤怒地抖动和扭曲它巨大的身躯,为何如此失去理智地将它亲手缔造的青山绿水顷刻间颠覆,为何如此无情地将它的城池与子民顷刻间埋葬在泥土砂石中……
生命在自己的缔造者面前,竟然是如此地渺小与脆弱……
捧着金黄色的菊花,对着泥土下的同胞,深深地鞠躬,鞠躬,再鞠躬……团长刘俊民老师早已泣不成声……刘老师生在四川、长在四川、工作在四川,旅居美国前,已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工作六十多年,如今长眠在这片废墟下的,有多少是她熟人的熟人,同事的同事,朋友的朋友,亲人的亲人……
出生在香港,在台湾完成学业,在美国工作与定居的甘秀霞大姐,也是泪流满面。埋葬在这片废墟下的,虽然没有一个是她的旧识,但哪一个不是她的亲人?!
在我们身后,祭拜的人们整齐而肃穆。北川旧址还没有对外开放,和我们一样,他们也是通过当地政府的安排才得以来到旧城祭拜。他们一排排上来,献上黄菊花、白菊花、红玫瑰、康乃馨,他们低下自己的头,对着旧城默哀;他们弯下自己的腰,对着废墟下的同胞鞠躬。他们当中也许有高官,也许有商贾,也许有学者。但在死难的北川同胞面前,没有政治地位的高低,没有经济水平的贫富,没有文化水平的多寡,只有一颗同样赤诚的心,链接天上人间,抚慰在天之灵……
贰
新城奇迹
坐车离开北川遗址约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一个全新的花园城市——北川新城。出现在眼前的,是另一番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一条条宽广的街道,一排排整齐的花园洋房,一个个鲜花与绿树环抱的小区,奇迹般地展现在面前,等待着新主人的到来。
新城的建筑在设计风格上清新简约而大气,不豪华夸张却充满现代气息。新羌寨的建筑从羌街羌道到一砖一瓦一屋檐,都充满着浓郁的羌族气息,充分体现了北川作为中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的民族特征。整个城市的建筑风格,展现着现代气息与民族文化传统完美的结合与交融。
在北川新县城工程建设指挥部,我看到了北川新城整体规划设计图:那是一个绿荫环绕的整齐而精致的小城,安昌河像一条绿色的玉带,从城中缓缓流过,将新城一分为二,四座桥梁像玉带上的配饰,将安昌河两岸环扣在一起,好一个现代而又风景秀丽的新城。设计图的落款,在中共北川羌族自治县县委和北川羌族自治县人民政府后面,是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原来,这个小小的县级新城,竟然是中国最顶级的城市规划设计院的大手笔,难怪其设计与建筑会如此简洁、豪迈而大气。
北川新县城从决策、选址、规划、设计到开始兴建,都牵动着中央政府的心,并紧急而有效地调动了全国最好的资源。我们参观的那几个小区街道,都是由山东援建。小区的墙上,挂着“潍坊援建”、“淄博援建”、“泰安援建”、“烟台援建”、“济宁援建”、“济南援建”等一个个红色的醒目条幅。全新而现代化的北川人民医院,由山东潍坊援建。
在震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内,一座新城拔地而起,建设速度创下了全国之最。北川人告诉我们,新城的建设让北川这个小小山城的发展提前了至少20年。这样的建设速度与发展效率,没有中央政府的统一指挥调度,没有全国亿万百姓的支持,是做不到的。
站在这奇迹般拔地而起的新城面前,来自海外的团员都异口同声地说,“这种奇迹般的建设速度,在中国台湾做不到,在美国做不到,在任何其他国家都做不到。”
来自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团员陈玉琳说,“我的先生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以前对中国大陆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去年和大前年跟我来过两次中国后,他好几次感慨地对我说,‘其实我们不应该随便批评人家的制度,美国也并不是最好的制度。如果把美国的制度搬到中国来,在这么大一个国家,不一定管用。’这次如果我先生来了,看到北川新城,一定也会说:‘这只有在中国才能做到。美国是无法做到的。\’”
团员杨慰慰激动地说:“在海外生活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不再有激情了。但看到赈灾与灾后重建的一幕幕场景,看到奇迹般建起的新城,看到北川新城的建设者日夜生活与工作的陋室,我的心中升腾起一股激情,一股对福的自豪与责任的激情,一种沉寂与潜伏多年后又重新升华起来的激情。”
我也和杨慰慰一样,感到一股强烈的力量,将自己的心和情感,与祖国、与北川人民,紧紧地连接了起来。
叁
北川人和他们的故事
每个幸存的北川人,都是一个奇迹。“倒下去是必然,活下来是偶然”,这是人们对北川地震惨状的描述。确实,每一个幸存下来的北川人,都是一个奇迹。
当时的县委书记宋明能够幸存而及时指挥全县人民抗震救灾,就是一个奇迹。山崩地裂时,宋明正在往成都开会的路上,坐车忽然失去控制,在公路上大幅度地忽左忽右。在司机将刹车一踩到底的那一霎那,滑坡的山体从天而降,正正落在汽车前面,山上滚下来的几块巨石,重重地砸在车后的公路上,无数的泥土砂石,将汽车前后的公路掩埋。宋明意识到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地震,立刻派人步行赶往绵阳报信,其他人则随自己赶往北川县城组织救援。
县委宣传部韩贵钧部长也得以幸存。地震当时他在老县城新城区,当他逃出来时,到处是一片哭喊声,人们在四处乱跑,场面一片混乱。他大声高呼撤离,但没有人听得见。他急中生智,砸开路旁一辆警车,拿起话筒对着慌乱的百姓大喊,“乡亲们,我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地震,请不要慌乱,一切行动听指挥。共产党员们,各位干部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请站出来,站到我前面来。”很快,他的前面一下子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他沉着地将站出来的人员兵分几路,有组织有秩序地引导老百姓疏散,迅速组织人员去学校抢救学生。
接待我们的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杨昌军先生也是幸存者之一。他告诉我们,他当时在县政府大楼办公,及时跑出来后,看到老母亲所住的那一片房子已是一片废墟。他对着母亲所住的方向跪下:“妈妈,儿子对不起您老人家了。”说完,便转身加入到组织抢救北川中学学生的行列。到下午4点钟左右,他才想起自己7岁读小学的儿子,还不知生死如何。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这时候起了点私心,跑去小学找我的儿子。”大家早已湿了眼睛,“快别这样说,你的儿子也是孩子,也是学生。他怎么样了?”大家担心而又害怕地问道。“幸好,他跑出来了”。大家如释重负:又多了一个幸存的孩子。
然而,多少人却并没有这么幸运。招商局年轻帅气的局长,自己虽是幸存者之一,但他的妻子和孩子却不幸被埋在了废墟里。说到这个话题时,他的头低了好久好久,很长时间不再言语。我们意识到,在北川,千万不要问及这样的问题。因为,每一个幸存下来的北川人,都会有自己催人泪下的故事。
每一个幸存的北川人,都更加珍视生命的意义与对社会的责任。
北川宣传部的一个司机,夫妇被埋在了倒塌的废墟里。他们的独生儿子在外地读书,得知消息后痛不欲生。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父母已不在人世,很长时间都在幻想:痛爱他的父亲母亲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无论从经济上支援,还是从精神上帮助,他都无法恢复正常的生活与学习。在父母单位领导和同事的帮助下,他顺利完成学业,并慢慢从伤痛中走出来,找到了自己喜爱的工作。
在北川,这样的故事很多很多。孤儿们被父母的同事、父母的朋友收养,被父母同事的同事、朋友的朋友收养,被近亲或远亲收养。在灾难中幸免于难的北川人,更加珍视生命的意义,更加珍视人与人之间的情义,更加珍视自己作为一个幸存者对社会的责任。
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都深知,灾后的幸存者,在失去家园失去亲人以后,心理与精神的重建远远困难和滞后于家园的重建,有些人在心理和精神上甚至永远都无法复建。西方发达国家,会在灾后增加心理咨询服务与社会工作服务。在中国文化与制度里,个人对家庭、家族、亲戚与朋友间的依赖远重于对社会、对政府机构与制度的依赖,而个人所在的工作单位和所生活的社区,则是一个扩大了的家庭概念,扩展了家庭关系,是延伸了的家庭义务与家庭角色的承担者。从北川许许多多孤儿的故事中我们看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乡土情结、家族亲朋情结以及邻里和单位,在受灾群众的心理与精神复建过程中,起到了任何国家、制度或社会服务机构都无法替代的作用。
危难时刻,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所发挥出来的凝聚力与复建力,再一次让我们为之鼓舞与自豪。
每一个幸存的北川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感恩。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灾难,让北川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山间小镇成为了全国、全世界的关注中心,来自世界各地和全国各地的关怀与支援,源源不断地涌向北川。“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中国人的传统与美德,北川人民面对涌泉般的支援,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勤劳与智慧,用自己的坚强,用自己对新生活的坚定信念,点点滴滴,相报涌泉。
在进入北川旧城的公路两旁和新城的路旁,可以见到“做知恩懂恩报恩北川人”、“北川感恩”、“北川人民感谢您”等宣传横幅。那是北川人民在时刻提醒自己,最艰难的时刻,是谁在支持着自己。
在新建的羌族寨子的墙上,挂着一幅红红的条幅“共产党真好”。这是羌族百姓发自内心的感言: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汇成了这朴素而短短的五个字。
一位羌族妇女告诉我,她家的房子在地震中倒塌,她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和其他7位家族中的亲人,但她自己幸免于难,在外省打工的丈夫和在外地读书的女儿也躲过这一劫。现在,她女儿还在外地读书,丈夫在外省打工给女儿挣学费,她自己就在这新建的羌族寨子里开了个小店,卖自己的手工刺绣和一些羌族的传统工艺品,补贴家用。她笑眯眯地说,感谢政府为她建了新房子,现在生活得很好,很满足。
在北川新县城工程建设指挥部,我们看到了一排排简陋的板房,所有的建设者在这些简易房里已经住了两年。两年来没有周末,也很少回家和亲人团聚,但谁都没有怨言,亲人们也十分理解支持。他们告诉我,活下来已是上苍的恩赐,如果自己能多做一份,心里反而觉得安慰踏实。我们多工作一个小时,就可以提早一个小时让受灾群众迁入新居。山东是国家指定援建北川的省份,我们如果不多努力一些,怎么对得起这样无怨无悔支持我们的山东人民?
这就是勤劳朴实的北川人民,从干部到普通百姓,都在默默地、自觉自愿地为建设新家园而奉献自己的力量,以自己的努力,一点一滴,回馈着八方的支援。
肆
别了北川,我们还会再来
该告别了,我们的车缓缓驶出北川新城。
透过车窗,我回望隐在身后的北川新城,心中有无限的依恋与牵挂,仿佛在这视线中渐渐远去的,是自己熟悉而又久违的故乡。那句“共产党员们,请站到前面来”,一直在我的耳边、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回荡,在我的心中激起一阵阵浪涛,让我的眼睛一遍遍湿透: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出国二十年,我没有机会参加祖国的改革与建设,却对祖国的改革发展中出现的问题曾经有过多少责难与批评。而今天当我目睹了震后的废墟,目睹了拔地而起的新城,听到那么多感人的故事,我明白了,我熟悉的这句话、这种精神,它从来都不曾消息,它或许会一时隐藏起来,振动掩盖起来,但关键时刻,它就破土而出,冲天而起。它代表的不是政党,不是政见,不是政治立场,而是一种精神,一种豪迈,一种气吞山河的情怀与气节。
我想起绵阳著名诗人雨田的话,“我们每个前往北川救灾的人,在出发前都写好了遗书。当时还余震不断,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一去,如果没有回来,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但没有人阻拦,大家只是默默地告别。”
我想起在成都的出租车上司机讲过的一句话:“地震后我们几乎所有的出租车都自觉自愿去北川运伤员,我们这部车还被评为英雄车。”
我想起……
北川,上苍让你承受了一场绝无仅有的灾难,你却让全国亿万百姓的心凝聚到一起。你唤醒了每一个中国人对每一个生命的感知与珍惜,不管在哪里,不管发生了什么,流淌在我们身上的是同一条血脉,同一个传承。
北川,你教育了我这个海外游子,我为你、为自己的祖国自豪,为自己的文化传承自豪。
别了,北川,我们还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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