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那山
马耳山
站在自家阳台上,可以远望马耳山。天晴可以清晰望见,天阴亦可模糊望见。有好几次,贴着山下走,却从未生出登临意愿。我知道,这是一座黄土山,除了黄土,还是黄土,什么都不会有。在一个假日,实在不想做什么事,却也实在无处可去,走远了,时间不够;近处,该去的都去过无数次了。朋友说,咱们随意走吧,走哪算哪!这正符合我的心思。我去过无数地方,大多都是走哪算哪,事先并无明确目的。我从大地上获得的所有感怀,几乎都来自常年的无目的行走。
所谓看山跑死马。乘车过黄河大桥,从街衢里巷转来转去,约莫一个小时后,终于找到了上山的路。像这样的地方,此前肯定也是有路的。有人的地方必然有路,何况这是紧贴着城区的一座山。看得出,先前的路都是小路,而今却是大路,普通机动车都可通行的路。无疑,这是时代的幸运。这真是一个大路通向各个角落的时代,这真是一个普通人也可拥有机动车的时代。大时代为小人物赐予走向远方的机缘,小人物为大时代推波助澜。循山路而上,原来山坡上暗藏着一个镇子。很大的镇子,三五千户人家是有的,街巷错杂,有旧时庭院,有新款楼宇,家家门前有杨柳,大街上流窜着大大小小的狗。
车过街巷,遇到一些人,一个个神情漠然,没有人会在意车上坐着谁,是来干什么的,这和都市的情形一样。出了镇子,就是山了,真正的荒山。一条大路盘山而上,隐于无际黄土山峦中。顺着大路往前走吧,既然面前有路,干吗不走下去呢!攀上制高点,回头俯视,一条黄河将兰州城隔成两半,在两半中的各自一半中,又随黄河婉转,各个城区或大或小。还可以看见我所蜗居的那栋楼。这完全是因为熟悉的缘故,事实上是看不见的。我有些纳闷,从我家看山,山是永远的存在;而在山上看我家,我家却在或有或无中。忽而明白了,任何一座山都是亿万斯年的存在,而任何一座城市,城市里的任何一座宅院,在岁月的长河中,不过都是忽兮恍兮的影像。
在山下看山,看到的都是山的形体,山的内蕴是看不到的。看山要进到山里看,要站到山上往下看。山下看马耳山,看到的仅仅是一座陡峻的黄土堆。其实,马耳山没有那么陡峻,不是还有那么大的一个镇子么!镇子坐落在山腰的平缓处。这是一片台地,比黄河高出百米,比山头低出数百米。这应该是农业时代就有的聚落,人们需要靠种地为生,镇子周边都是坡地,有些坡地广阔一些,有些坡地局促一些。可以想见,大路尚未开通时代,此地的人们低头即可看见兰州城,而要把自家土地的收获物拿到城里交易,那可是需要大半天肩挑背扛才可做到的啊!现在依然是农业用地,但已经不是先前的耕作模式。一些土地上覆盖着各色大棚,到了山顶,才是进山的开始。前面还是山,更大的山,鸿蒙浩茫的群山,望不到极限的山。山头之间都是有一条大路连接的,好像谁将一颗颗土豆用绳索串联起来。而山头与山头之间却是山坳。小山坳,大山坳,幽深的山坳,宽敞的山坳。每个山坳里都有村民聚落,大山坳,大聚落;小山坳,小聚落,还有独门独户人家。举目都是远古蛮荒,看见的只是屋宇,听见的只有一声两声鸡鸣狗叫,却很难看见人影。而分明的山坳、山坡、山头,都是层层叠叠的梯田,梯田里种植着一种不常见的植物。说出植物的名字,一定会让人心生骇然。这是百合,名动天下的兰州百合。百合的生长地域很广,黄河上下,大江南北,都有。但是,天下独尊兰州百合。依照通常思维,金枝玉叶一定会出自豪门大宅,兰州百合也一定生长于什么膏腴之地。不是啊!干旱、坡地、黄土,土质松散贫瘠,海拔两千米左右,这就是兰州百合生长的要件。
看看兰州百合的生长环境,你去哪儿说理呢!世间的许多事,本没有那么多理可说,也不需要事事都去说理,非要说理,也许只有一条理:因地制宜,适者生存。
仁寿山
兰州南北两山夹峙,中间黄河西东横穿,所以,在兰州城区的任何方位,都是抬头看山,低头看河。有名的山,北有白塔山,南有皋兰山。既然是名山,就不去说它们了。多说一次,它们是名山;少说一次,它们还是名山。
说说仁寿山吧!
仁寿山在黄河北岸的安宁区,现在已经是贴着城区了,准确地说,是城区贴着仁寿山了。二三十年前,还是远离城区的一座无名山,山下是十里桃园,人们的目光盯在好看的桃花和好吃的桃子上,不怎么在乎仁寿山。现在,桃园被楼房侵吞得差不多了,人们在水泥森林里憋闷了,抬头便看见了仁寿山。仁寿山于是也变身为名山了。天下名山的成名大抵都有些近似,因为没有什么实际用处,种不得田,牧不得马,无主闲地可供闲人们随意走动,走动得人多了,再有一些有闲也有点才学的人,晃悠得来情绪了,呜呼吁嗟一番。呜呼吁嗟的人多了,便也成了名山。
我在仁寿山下住了将近二十年,平日休闲散步,都是朝着黄河边去的,不去仁寿山。对于山,我还是比较喜欢无名山,或者喜欢没有名气的山。一座有了名气的山,和一个有了名气的人,在某些方面有些近似。围拢的人多了,架子大了,脾气也大了,动不动给人甩脸子,尤其那些由无名山成了名山的山,和那些由无名之人变身为有名的人。变身了,一般都会变脸的,其缘由,大概是身与脸是连体的吧!同一个身子,这块变,那块不变,似乎也说不过去。
仁寿山是个好名字,仁者寿,仁而寿,多吉祥,多时尚。单是这一个山名,不成为名山都挡不住啊!在山底下住,多少年不上一趟山,实在说不过去,就好像与名人比邻。懂得人世间眉高眼低的人,都理解咱,深知名人难以接近,怕人家给咱难堪,出于自爱自律,对名人敬而远之;厚道木讷一些的人呢,反而会说咱一个无名的人比名人还傲慢。听听,这话有多狠!由此,心下颇为不安,暗下决心,在有生之年,一定要登一次仁寿山。好几年过去,决心还是那个决心,却屡屡止步于山下,唯愿仁寿山体察鉴谅我只是心诚而身懒,绝无不敬不趋奉之意。一个秋天的一日,忽有老城区朋友来访,且是驾着车,言明要上仁寿山看看。
好吧,我们去仁寿山吧!
山不甚高。顺便略做交代,兰州周遭皆山,而南山众山都高,北山众山都低。仁寿山是北山众山之一座。有盘山公路可供车辆自由通行,不到十分钟,车到山顶。这是什么山嘛!一座黄土包子,种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树木,修了几间高高低低的屋子,就算是名山了?当然,这也和众多名人一样,离远点听听传说还可以,决不能凑近点看。好在,山后面是一道沟,很长很长的一道沟。想起来了,这道沟我曾进来过多次,那是给一个机构做自然风光保护方案,在半个月时间里几进几出。不过,只是从另一个沟口进去的。事实是,在没有被保护前,这里是一道荒沟,有人家,但人家不多,荒地里有许多坟墓。受保护以后,沟里开通的一条大路,原来需要保护的内容反而被损毁了。原来要保护的是什么呢?是红砂岩地貌。学过地质的人大约都知道,红砂岩地貌被命名为安宁系,也就是说,地球上凡是满足这种地貌条件的,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叫这个名字。得到命名已经八十多年了,命名的几位中外地质学家当然都不在了。得到命名的地貌被一条并没有多大必要的公路损毁得差不多了,那根活模活样的天然阳具柱子,还卓然挺立在一座山头上,在红太阳下,红光淋漓。
公路既然修通了,那就走一走这条路吧。原本是洪水沟,被不知多少年的多少次洪水冲刷,沟底很深。现在,都被一律抹平了。那些原本看上去仪态万方或狰狞万端的红砂岩构造,没了深沟的衬托,好似被砍去双腿的人,委顿而猥琐。要想富先修路,在这里也得到了体现,沟里的人家也多了起来。兰州的南山和北山隔了一条黄河,南山中都是山大沟深,黄土相对松散,适宜种植百合;北山中普遍山小沟浅,土质坚硬,雨水稀少,严格地说,什么都不适宜种植。可是,人要生存啊!这里的人发明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压砂田。就是将砂石铺在田地里,以此保墒。然而,就近没有砂石怎么办?只好去几十里外的黄河边采砂。旧时代的人们没有什么可以代替人力的机械,那就只有靠人力了。将远处的砂石一袋袋挑来,铺这么一层,如果保护得当,可以用几十年,而挑砂压田的那代人,身体大体都累垮了。所以也就生出一句俗话来:累死一代人,养活三代人。现在的兰州砂田可是宝贝了,已经被推广到周边许多自然条件相似的地区。有了机械的帮忙,大家不再需要那么辛苦了,砂田里生产的瓜果,那是别的瓜果无法比的。
与所有的山区一样,地球上大约不存在铜墙铁壁一样严密的山,只要从一道山口进去,里面七绕八绕,都是相通的。和人一样,每座山,都是有头脸有腿脚有肚肠的,人的肚肠也就是山坳吧。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山坳里,都是生命的乐园。仁寿山后面是连绵的山,总是有一道或宽或窄的沟,在沟通着这山与那山,每道沟里总是有一条或宽或窄的路,在连接着这家和那家。那一天,我们在山缝中转来转去大半天,又从进山的地方出山了。
□马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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