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山寻踪

知道柳城山，纯属乌龙。偶翻《大竹诗话》，见《赠柳生》绝句二首，下有注释曰柳生“隐居大竹城北柳城山”。我在城北土生土长，从没听说过柳城山。于是逢人便问，皆曰无此山。遂问《大竹诗话》编辑，答曰是从《达州历代诗人诗歌作品选》中抄录的。我不死心，再四下打听，终于知道，柳城山位于二郎乡。这才明白自己认知错误，彼“城北”是大竹宏观之北，并非我理解的城北乡。

柳生是青神县（属四川眉山市）人，与苏轼兄弟同读中岩寺（在青神县瑞峰镇），也就是说柳生和宋代名流有着同窗之谊，且几人相交甚笃。几人情谊如何深厚？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官为黄州团练副使后，柳生不顾路途遥远，一路辛苦步行探望苏轼。柳生寄情山水，隐居于柳城山，这让我对柳城山十分向往。

终于寻得机会前往。柳城山在二郎乡白羊村和罗家村交界处，远望山如螺髻，似古代官帽，巉岩峭壁掩映于葱茏绿树间。沿山路攀爬，小径崎岖陡峭，绿荫环绕，鸟鸣幽幽，果真好地方！翻岭、爬坡，汗如雨下时终于见得层层叠叠石梯。深吸气，踏上蜿蜒而上的石梯。弯弯绕绕，大约也有九曲十八拐，终于到达山顶。

山顶乃一平坝，映入眼帘的是垂柳依依。绿树参差，天青云白，霎时神清气爽。对面高山，苍翠如画，密密匝匝全是绿色，仿佛山骨都被绿浸透。如此旖旎风光，怪不得柳生要在此建“日岫亭”。想他抱一琴，一仆相跟，晨晖缥缈中，于亭内弹琴对日，或煮茶观柳，或读书学道，此乐何极！隐士醉心奇山异水，“好山如隐士”，柳城山称得上“绮色真佳美”。据《民国续修大竹县志》记载：“亭畔有石刻苏子瞻寄柳生七绝二首，后久圮。”此山因柳生而名，后建有柳城寨。

传说，日岫亭颓败后，永乐三年（公元1405年）二月，建文帝由黔入蜀，在渝居近一年后，至大竹县善庆里。明永乐七年（公元1409年），建文帝复至善庆里，一日游“洪佛寺”。人们认为皇帝所到处“洪福齐天”，遂改“洪佛寺”为“洪福寺”。洪福寺位于大竹县柏家乡洪福村内，洪福村与柳城山仅一溪相隔。建文帝游洪福寺后自然到柳城山一游，随人告之柳城山渐衰。建文帝曰：“在此山北边悬崖上书一‘魁’字即可。”于是邀请帝书，建文帝曰：“逊国之人，性命难保，岂敢书也。”又有传说，建文帝闻说此处有九包十三弯，站在柳城山上细数，数来数去只有八个山岭。身边人提示：皇上脚下也是一岭。遂有“皇帝站江山”的故事流传下来。彼时建文帝已失江山，难揣其闻言之悲喜。

柳城山附近王姓是大族。明末战乱，王氏合族保柳城山。清初，彭贼作乱，邑宦王士品复令子侄登山守险，贼不能害，王士品有文武才，屡任榆林、川、湖、云南总兵，此时请兵平乱，擒斩贼彭时亨等。后王士品登柳城山寻找柳生遗迹，不得，在山顶建亭，仍名“日岫亭“，并做《柳城山日岫亭记》。文中记叙《赠柳生》二诗来由，说柳生曾经跟随眉山东坡一起游玩，求东坡书。东坡走笔赠两绝：“褪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君家自有元和脚，莫厌家鸡更问人。”“一纸行书两绝诗，遂良须鬓已成丝。何当火急传家法，欲觅诚悬笔谏时。”王士品说“元和”及“诚悬”皆与柳有关，据此确定二诗为苏轼赠柳生无疑。原来，唐代书法家柳公权字诚悬，在元和年以后书艺声誉，或世无第二人。“元和脚”代指柳家特有的柳宗元和柳公权传下来的柳体。柳公权与柳生是本家，此推论倒也站得住脚。文学史上有另外解释，说此二诗是苏轼为二外甥所做，名为《柳氏二外甥求笔迹》。历史究竟如何，刻诗石碑已无踪迹，真相不可考证。

可惜，沧海桑田，日岫亭与那石碑一样，俱已烟消云散。山顶倒有破屋两处，村民说是“柳城寨”。从屋侧绕到屋后，几级石阶青苔漫漫，上是平坝。石梯边立有二蓝色蟾蜍，芭蕉掩映。对着台阶一泥像，色彩脱落，看不出是哪路神仙，几棵青草在泥像头胸处生根发芽，显得无比荒凉。

山川胜迹，颓败者多矣，可总有些蛛丝马迹让我们探寻。清初，大竹知县山前行署住此。康熙初年，知县山前行署又看中此处，住址仍在此。道光甲午五月二十二（公元1834年），翰林院文林郎王万眷葬于柳城山顶。柳生大约怎么也想不到，他隐居之地，会得到如此多人的青睐。他更没有想到，建文帝会来此一游，指点文字。

清代中叶，王怀曾、王怀孟乃二神童，两人浏览柳城山，听闻建文帝之事后，王怀曾书“鬼”，王怀孟书“斗”，“魁”字刻于北面峭壁悬崖上，高11米，宽7.5米。听闻“魁”字至今保存完好，村民称之为“魁星点斗”。我当然要去一睹风采。

几番探寻，终于到达魁字崖。壁削高耸，巍然耸立，字迹深刻于上，只能仰望。硕大的“魁”字金光耀眼，笔力雄厚苍劲，“鬼”字“厶”变成实心圆，如若圆星，怪不得叫“魁星点斗，”原来如此。《史记》中言“魁，斗第一星也！”魁星深受读书人的崇拜，被魁星点中名字，文运、官运就会与之俱来，这就是“魁星点斗，独占鳌头。”神童“二王”才华横溢，诗文名噪一时，现有王怀孟诗集《零砾诗存》和王怀曾诗集《待鹤楼诗抄》存世，并得到江国霖、伍浚祥等饱学之士的推崇。二神童皆中举，王怀曾由教习叙芳授知县，补山东费县知县，王怀孟授长宁教谕。王氏族人举人、进士者众。

站立崖下远眺，茂竹香椿，郁郁苍苍。这才想起柳城山所在二郎乡是“香椿之乡”和“竹席之乡”。据《大竹县志》记载：“明、清年间，二郎桥通过竹疏而凉，发出千捆，行销省内外。早在清嘉庆时就成立了‘二郎席子行’。”

再看“魁星点斗”，不由感叹古人的无边智慧。他们总要借多笔、漏笔、错笔来表达内心愿望。今日柳城山物阜民丰，“魁星点斗”已成为人们的精神食粮，其间故事自会源远流长。历史的传承，不仅仅靠文字，也要有古迹、有传说。千年后，“魁”字或许会风化脱落，如何保护文化古迹，如何让地方文化有史可寻、有料可考，让历史不淹没于风沙中，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

徐徐下山，有村民扛一捆竹子，唱着号子大步前行，“哟儿嘿”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回望柳城山北山绝壁，金色“魁”字掩映于绿色中，依然可见。柳城山一言不发，可翠竹沙沙，还在向我诉说着柳城山的故事。□朱晓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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