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冰小弦
若干年前，写过一篇文章《隔世蓝颜》，说的是唐代五言山水诗代表王维。有文友笑我这个梦做得太远了，自己虽也以为是，却仍辩驳，虽然是梦想不能成真，想想还不许呀。
那时，对苏轼还不以为然，总觉得他不及王维纯情，没有王维集才位、才貌、才情、才德与一身的“妙年洁白，风姿郁美”，而且左手王弗右臂闰之，还要买那西湖歌舞的朝云，家里还有一群姬。那是我那时的偏见，若干年后，我发出如此感慨，如果说仍对王维念念不忘，那么，今天，苏轼在我心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一直以为，豪放是苏轼的强项，比如《念奴娇·赤壁怀古》、《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豪放，开拓了词史的崭新天地和领域，为以后滚滚而来的词坛的高峰披荆斩棘，也给宋词引上了高速发展的黄金轨道。那时，以为苏轼就是一个豪放型的男人，豪迈得让人只看到他非常非常man的一面，根本不知他有着侠骨柔情，而且情至深处，痛至骨髓。
有人将他的《江城子》列为中国古代十大情诗之首，我觉得一点不为过。一段时间以来，很用心地揣摩过他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每每读来，为之动容。
而且，苏轼一生中，以他的才情和男人魅力，吸引过无数女子，且不说她的原配王弗，续弦闰之，再后来的侍妾朝云，单就那个在西湖上乘舟追随的弹筝女子，甘冒不守妇道之名，以一筝曲求得苏轼一阕词，从此“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成为千古名句。更有甚者温超超——这个可怜的小女子，生得清雅俊秀，打小识文断字，知书达礼，倾慕苏东坡的人品，喜吟他的诗词歌赋，曾与人云：“嫁郎当得苏学士。”一言已明志。元佑八年，苏因新旧变法之争、罹“乌台诗案”，屡次被召被贬，来到了惠州。那年，温超超年方二八，待字闺中，正是花样年华，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而东坡已两鬓斑斑，寓居定惠院中，日出开荒耕田，日落挑灯吟诗。
超超听到苏学士来的消息，欣喜若狂，可受制于礼教“男女授受不亲”的约束，不敢直接见他，只好在夜幕低垂时，偷偷徘徊于他的窗前，聆听空灵隽永似兰芝质朴清淡如松竹的佳作。那一夜，东坡念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超超感慨于“雪泥鸿爪”的人生比喻，情不自禁地伴着他小声吟读。东坡听到窗外有人声，推窗查看，却惊得她逾墙而去。
东坡私下打听，知超超是温都监的掌上明珠，感动之余，虑于两人年龄差距，不愿误人青春，直言：愿介绍一位风流倜傥，饱读诗书，抱负不凡王姓读书人成全她。超超不愿放弃，致语于苏学士：张公古来稀时尚纳妾，君年近花甲又当如何？吾与君神交久矣，唯愿与君携手夕阳之下。以殷殷之意劝学士勇敢面对并接受这份爱情。
其言之温婉动人，让我感慨良久。
我想，那时的超超心中可能真的只有东坡一个人，只是，东坡的红颜是朝云。待再遭被贬至琼州，超超思念伊人成疾，郁郁寡欢中凋零了年轻的生命。元符三年，东坡大赦，回到惠州，站在超超已是野草披离的墓前，这个超脱的男人终于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写下那篇寓意高远运笔空灵的《卜算子·缺月挂疏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好比现在的明星和粉丝，那种相遇相识，也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插曲。不是无情，亦非薄幸，生命终将是荒芜的渡口，谁人都是过客，何况温超超只是一个来得比较迟的客人。
一生中，苏轼爱她的妻子王弗，也爱她的续弦闰之，而朝云这个陪伴了他22年的女子同样也是他的爱。一个男人，生在那样一个可以留连秦楼楚馆的年代，他能做到对每个爱人珍重，彼此之间没有模糊的替代，该是好男人了。一个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那是公主和王子的童话。
王弗死后十年，他能写出如许深情的“无语话凄凉”、“惟有泪千行”之句，依稀还记得她“小轩窗，正梳妆”，其情其感让人唏嘘。而“明月夜，短松岗”又可见他深情一片，三万棵青松，该是什么样的风景，又要植多长时间？每种一棵，苏轼又是怎样的心情，今人动辄送上玫瑰，即使999朵玫瑰，又怎能胜过至今还青郁在眉山苍翠的青松？玫瑰易凋，青松长翠，苏轼以文人的浪漫和超人的执著，向爱人表达了一份感天动地的情意。和闰之相伴的25年里，亦是相濡以沫，最终践行了他的“唯有同穴，尚蹈此言。”
朝云，这朵解语花不得不书上一笔，陪伴苏轼流放岭南，“一肚皮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说得精确，谁不知东坡一肚子学识，谁不知苏轼一肚子文章，只有朝云知他一肚子不合时宜，那一刻，苏轼一定用最柔情的眼光深情抚摸他的这位红颜知己。
想想，都让人羡慕。
写到这里，可千万别以为老苏只是在女人堆里打滚的男人，按现在的算法，他也官至省部级了。一生中，他既重才也愿提携新人，拜访晏小山，提携秦少游当可窥斑。只是一肚子不合时宜，让他一贬再贬，能保住厅级待遇也算他才学帮了忙。以他那样的官位，能钟情于每一个爱人，更是爱得豁达、明亮、九曲柔肠了。
不管是王弗，是闰之，还是朝云，能拥有苏才子那样至真至深的爱，应该很幸福了，而“不似杨柳别乐天”，也一语道破了这几个女人对他的爱是怎样的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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