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
这是一次在救护车上完成的采访。人民调解员彭传忠对话本报记者——
【他】
彭传忠，44岁，现任宜宾市兴文县僰王山司法所所长。
【他这18年】
从1995年起，他18年如一日扎根基层，为老百姓化解矛盾纠纷3万多件。2010年，他被确诊为尿毒症晚期，在病痛不断加重的3年中，他常常挂着输液瓶，插着透析管，奔波山路为老百姓调解纠纷。他为困难群众和农民工办理法律援助，挽回经济损失680余万元。
【他的工作“五法”】
他在实践中总结出“摸清底细是前提，疏导情绪是基础，清理焦点是关键，算清成本是重点，常态回访是根本”的调解工作方法，有效提升基层人民调解工作水平。
□本报记者 庞莹 文/图
1月4日，成都。
位于成都市上翔街的省司法厅院内，停靠着一辆救护车。车内，一个中年男子靠在座椅上，双目紧闭。面前的氧气瓶不断冒着气泡。
他叫彭传忠，兴文县僰王山司法所所长。一个坚守乡村18年的人民调解员，一个尿毒症晚期患者。
记者走上救护车，想跟他好好聊聊，但怎么都开不了口。“我还有3个案子没结呢，回去就得处理，拖不得，人家等到起的。”彭传忠先开口了，一开口就是说工作。
1月4日，彭传忠被司法部授予全国司法行政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称号。当天，省司法厅为他举行表彰大会。表彰会前，彭传忠还在救护车上接受输氧治疗。本报记者对彭传忠的这次采访，主要是在救护车上完成的。
把小事当大事做，调解鸡毛蒜皮的事同样有意义
记者：当年你是怎么跟调解纠纷打上了交道？
彭传忠：我出生在农家，开始参加工作我在乡政府。乡下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纠纷多得不得了。我们那里懂法的人比较少，很多人遇到法律问题都会跑来找我。就是发自内心的一些想法，让我想把一件件小事当成大事来做，因为这些看似简单的小事，在乡亲们心中就是大事。
记者：还记得你第一次调解的事吗？
彭传忠：那是1995年，我刚做司法助理员的时候。遇到的是一个赡养纠纷，一个70多岁的老汉哭着来找我，说3个儿子不养他。
记者：你是怎么调解的？
彭传忠：那几个儿子都有点横，说话也不讲道理。有个儿子说他爸爸对爷爷也是这样的，现在儿子不养他，该他造孽。我直接劈头盖脸给他儿子说了4个字“鬼扯搞怪”，严厉批评。这样一代一代传下去还得了啊！我跟他说，你不养你老汉，将来你儿子也不养你。我跟那几个儿子分别做工作，有事无事我就到他们家里去讲道理。最后3个儿子同意共同抚养父亲。这个调解还是比较成功，让我挺有成就感的。
记者：都说越是鸡毛蒜皮的事情越复杂，你怎么调解？
彭传忠：嗯，对。就怕扯皮，但哪有不扯皮的纠纷呢，处理纠纷不怕扯皮。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绝大部分纠纷都能通过非诉讼渠道解决，这就是最好的。
脖上插着透析管也要去欠薪老板那儿讨要工钱
记者：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彭传忠：以前每个星期要做两次透析，现在要做3次，每次都得做上4个小时。县城离我们镇有25公里，我每次都是坐班车来回。
记者：这笔不小的医疗费怎么解决？
彭传忠：现在每个月透析要花9000元，报销70％，兴文县中医院给解决1500元，自己大概出1500多元。除了治疗费，还有药费也是一项重要开支，每个月吃药加上治疗还是要2000多元，我的工资全用完。家里面的开支全靠家属开杂货店来维持。
记者：听说你去年春节期间在医院治疗，还在为农民工讨薪？
彭传忠：去年快过年的时候，侯军来找我，说建筑工地老板拖欠他11500元的工钱。虽然当事人不属于僰王山司法所辖区，但我还是答应帮他讨要工钱，打工挣点钱不容易。答应了就得办到，我每天不停地给那个老板打电话，除了讲理，更要讲法。
记者：对方听你的吗？
彭传忠：我让老板认识到拖欠民工工资问题的严重性。我说中国人都讲和气生财，农民工要是把你告到法庭，影响你的生意不说，还影响你的信誉，以后还有哪个给你干活。无数次交锋，对方在电话里终于答应支付工资，让我把钱转交给侯军。当时我正在医院做透析，我手臂上的血管刚做了连接手术，医生在我脖子上插了一根透析管接头，吃饭睡觉都插着。听到老板愿意拿钱，我起身就离开了医院。我脖子上插着血迹斑斑的管子，出现在老板面前，他们吓了一大跳。其实我是怕去拿晚了，老板变卦。
记者：有没有遇到群众不理解的时候？
彭传忠：有些亲戚和熟人不理解，才是最恼火的。我的亲戚和别人发生纠纷，亲戚总喊我要向他们有利的方向调解。其实我是不会偏袒谁的，这时候我就会用私人关系劝解我的亲戚让对方一些。亲戚开始不理解，说我向着外人。但是这种事情时间长了大家还是会理解。家和万事兴，做生意和气生财，最关键的都在一个“和”字。
记者：有没有哪些调解让你始终感觉有遗憾？
彭传忠：有些没调解好的纠纷，一直觉得都还是挂在心上，总觉得是个心病。有些调解本来是可以解决的，当事人执意不接受调解，然后通过法院判决，判决后又执行不到位。
“你们也不要把我当病人，这样我还自在些”
记者：想过放弃吗？
彭传忠：想过，不止一次。2010年2月，我觉得眼睛很模糊，就到医院去检查，没想到诊断出来的结果是糖尿病、慢性肾功能不全、高血压、贫血、视网膜病变，我当时就懵了。
刚得病那会，有时候半夜里醒来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下来。有时候想，干脆死了算了。可是一想到我70多岁的老父亲，辛苦了一辈子的妻子和上高中的儿子，还有很多相信我、来找我调解纠纷的群众，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完，我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
记者：这样玩命到底是为什么？
彭传忠：我始终认为我做的都是小事。你问我，我也拉拉杂杂地净说些小事，就是这些点点滴滴就构成了我的工作和生活。每当我成功调解一次纠纷，心里面就感觉多满足，多有成就感的。医生说现在一场小感冒都有可能夺去我的生命，我还是多坦然的。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你们也不要把我当病人，这样我还自在些。
记者：你拖着病痛，还通过了司法考试？
彭传忠：复习的过程还是多恼火的。我经常头昏眼花，几乎看不清书上的文字，要将脸贴在书上才勉强看得见，后来实在不行了，我就让老婆和孩子帮着念书上的内容，靠耳听来复习。
2010年9月11日，从医院做完透析后，我老婆陪着我去宜宾参加司法考试。我眼睛看不清楚，在考场上我就用放大镜看考题，当时差点被当作作弊工具没收了。考试成绩出来了，我还超过了分数线19分。
“1万元奖金都给老婆。但她说还是拿来给我医病”
记者：还在继续工作吗？
彭传忠：手上还有3个案子没结案，都是赡养纠纷。这个东西复杂，观念需要转变。上个月胜合村的蒲老汉给我打电话，说儿子不养他，当时我正在兴文县中医院做透析。第二天同事吴开均骑着摩托车载我去胜合村。医生早就告诫说我不能骑摩托车，也不能坐，怕感冒。但胜合村在山上，不骑摩托车根本去不了。上去的时候没事，下来的时候还是摔了一跤，我没敢跟家属说，怕她担心。蒲老汉的基本情况我都摸清楚了，下面就是做他儿子的工作了。
记者：群众怎么感谢你？
彭传忠：给我送“礼”。他们会悄悄在我家门口放一筐鸡蛋，或者一筐菌子，这也是乡亲们给我最大的鼓励。
记者：现在你被评为全国司法行政系统二级英模，能分享一下你的感受吗？
彭传忠：很受鼓舞和感动。其实我干的事情都是普通的小事，就是力所能及该做的本职工作。生了病之后，也没有把自己当成病人，只要群众有事情找到我，我还是尽我所能去帮助他们。我也十分坦然，因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工作到最后一刻，一个人的生命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让我觉得我对别人来说是有用的，这辈子也就值得了。
记者：奖金用来干什么？
彭传忠：1万元奖金都给老婆。但她说还是拿来给我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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