宕昌:历史中的孤岛与驿站
《大代宕昌公晖福寺碑》碑头拓片(康有为称赞此碑:“丰厚茂密之宗”“宽博若贤达之德”)。文/图李舒涵自小在宕昌长大,在成长的记忆中,宕昌像是一座“孤岛”:交通不方便,去往另外一个地方,行程往往以天计算。加之,经济落后致使交通发展一度极其缓慢。近期,看到兰渝铁路在宕昌境内通车的新闻,想到在我们尚未出生的那个时空,宕昌曾经作为西北与西南、中原与青藏高原的联结点,在经济贸易和文化交流中扮演着“驿站”的角色,不禁感慨万千。(一)史书拾遗二十四史最早出现“宕昌”一词,是后秦时期在征伐仇池时,从“宕昌”“下辩”(约为今武都)分两路兵进:寿都等入自宕昌,敛成从下辩而进(《晋书》)。此时,“宕昌”作为地名,尔后开始指代生活在这一区域的族群。把“宕昌羌”视为三苗的后裔,且跟随武王伐商,是《魏书》之后才有的记载:宕昌羌者,其先盖三苗之胤,周时与庸、蜀、微、卢等八国从武王灭商……《魏书》对于少数民族的记载颇多,为后世了解当时的少数民族提供了翔实资料,但《魏书》成书年代在北齐,距武王伐商约有1600年,期间未见文字记载,因而该说法缺乏实证,只能视作神话式传说。北魏朝廷认为“宕昌”是比较纯正的羌,因而对一位立了战功的羌族宦官王庆时(王遇)赐了“宕昌公”的爵位。根据《大代宕昌公晖福寺碑》(刻于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二年(488),现存于西安碑林博物馆)记载,王庆时出身于李润镇的羌族贵族,在封爵时被赐为“宕昌公”。北周初期,吐谷浑侵犯北周西境,“宕昌羌”偷偷接应,北周派田弘前来讨伐,最终灭“宕昌国”,置“宕州”。隋代,“宕州”被置为“宕昌郡”。由隋一直到宋代之间,随着政治意识的变化,“宕昌(宕州)”的地理归属有所变化,“宕昌”一词偶尔在地理、郡县设置中出现。在中央王朝“正史”话语体系中,“宕昌”似如一块被土沁过的古玉,不再发出熠熠光辉。然而,关于“宕昌”,并非仅此而已!(二)宕之山水,秀绝天下在二十四史中,北魏时期的“宕昌”是地方政权,是年年岁岁向朝廷献上“方物”且接受朝廷馈赠的规矩小国,隋唐时期的“宕州”是国家的属治。而在宋人张舜民的笔下,“宕昌”是景色秀丽的所在:凡岷州趋宕州,沿水而行。稍下,行大山中,入栈路,或百十步复出。略崖嵚崯,不可称骑,必步。至临江寨,得白江。至阶州,须其七八日,皆使传所不可行。宕之山水,秀绝天下无有也。临江之上,一处当大山中西望,雪山日晃如银,其高无际,出众山上。居人曰,此雪山佛居也,有狮子,人常见之,非西域雪山。是蜀,所记无忧。城东北,望陇山,积雪如玉也。———(宋)张舜民《花墁录》在地理区划上,张舜民提到了岷州(约今岷县)、宕州(约今宕昌县)、临江寨、阶州(约今武都),都能与今日地理区划对应。唯独“无忧”不清楚。一般认为,“无忧城”是吐蕃时对四川省阿坝藏族自治州东南一处地方的称呼,该处恐有误用。从“终年积雪不化”“临江西看”等线索,推测该山极可能是雷古山。而“佛”与“狮子”的出现也十分有趣。中国境内并不产狮子,狮子曾作为贡品出现在东汉帝国统治者的面前,但是一般民众难以见到。“狮子”这一名词在民间的传播大概也是随着佛教的传播而普及的。从当地人(居人)的简短回答中,我们可以窥出,当地似乎有佛教的信仰。看完风景与风俗,再来看一下贸易:宕州城在岷州卫南一百二十里,宋时运蜀茶市马于岷。今金人据洮州,遂置蕃市于此,岁市马数千。因置宕昌驿,为纲马憩息之所。———(明)《大明一统志》从上文可知,自南宋中央政府把“宕昌”作为蜀茶和马匹贸易的地点,到明代已经颇具规模,因而政府设立了“宕昌驿”。根据孙华先生的考证,北宋时期中央政府在岷州设了茶马市,后因金人南下,南宋时将茶马市移到了“宕昌寨”。汉代时,天水、陇西以西,“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狄之畜。”(《史记?货殖列传》)《魏书》中频频提到“宕昌国”向朝廷表贡的“方物”有猛兽、甘草、当归、朱沙(砂)、雌黄、白石胆等,但并不知晓其中是否有马。只有《梁书》中提到“宕昌王遣使献马及方物”。到了宋代,“宕昌”开始越来越多地与马一起出现:(1)淳熙六年十二月,宕昌西马、金州马皆大疫。(2)盖南渡前,市马分而为二:其一曰战马,生于西邮,良健可备行阵,今宕昌、峰贴峡、文州所产是也。(3)初,军中自置互市于宕昌,以来羌马,西路骑兵遂雄天下。———《宋史》宋明时期,官方在“岷州”和“宕州”设立“市”来进行马匹贸易,但马匹并不限于本地所产,西边的牧马族群亦可以带着马来此交易。但是为何在“岷州”和“宕州”设“市”,则应该有其原因,推测如下:其一,“岷州”和“宕州”在交通上可往北、东、南三个方向延伸。若往北可以进入临洮、兰州、河西地区,往东可以通过陇西盆地进入渭河流域,虽然往南为纵横交错的河谷,来往艰难,但依然可以穿行,且南北交往至迟在马家窑文化已经开始;其二,“岷州”和“宕州”在当时是某种意义上的“边界”,生计方式、文化习俗等方面受到东、西两边文化的碰撞和冲击,无论是对于远道而来的商贾,还是对于周边参与贸易的人群而言,都是较好的贸易地点。总体而言,茶马的贸易,贯穿了宋以降西南地区西去青藏高原、东往内陆地区经济贸易活动和文化交流的主体,而宕昌也参与到其中。2014年,在宕昌县沙湾镇董家庄发现的宋墓可能与这一时期的茶马贸易有关,但具体有待于今后更多的资料补正。(三)历史变迁目光回到中古时代:公元758年,是“安史之乱”的第三年。当唐帝国正在经历建国以来最大的危机,风雨飘摇之时,青藏高原上崛起的吐蕃王朝达到了鼎盛,开始向东扩张。这一年,吐蕃攻陷河源军(驻扎在今西宁市的军队,属于唐的边防军队),并将周围大量土地纳入自己的版图,其中包括“宕州”在内。北宋神宗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名将王韶收回被吐蕃占领的土地。其间经历了300多年,鲜有文献记载,“宕昌”沦为历史记载中的“孤岛”。在这段时期,青藏高原政治势力也经历巨大变化:扩张期间,吐蕃一度占领河西和陇右地区的土地,进入9世纪之后,由于长期征战对于兵力、财力的耗费,吐蕃已经无法再进行扩展,开始西退,但还是牢牢掌控着青藏高原边缘一带的土地。公元821年,吐蕃与唐王朝重结盟好,停止交战。十几年后,赞普朗达玛(公元838———842年)继位。不久,吐蕃统治时期最广泛的“灭佛运动”开始,朗达玛以残酷手段镇压僧众,激起了僧侣和信众的极大不满。公元842年,朗达玛被一位修行者刺杀而亡。至此,吐蕃王朝结束了200年的统一,进入了分治割据时期。之后相当长的时期内,青藏高原并没有建立一个取代吐蕃的新政权,各个地方势力仍以吐蕃赞普的旗号施行统治,没有自外于吐蕃王朝。约在公元1239年,蒙古军队进入西藏之后,分治割据的局面才结束,其间长达370年。由于文献记录的缺乏,在被吐蕃统治的300年间,我们并不知晓这片土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观察现在的宕昌县境内:发现在一些村落中保留有吐蕃时期风格的苯教经文;“羌藏”族群使用与安多方言接近的藏语。很难否认:宕昌在唐代以后没有受到过吐蕃文化的洗礼。然而,就像无法廓清“汉族”的概念一样,对于宕昌现存的“羌藏”族群也难以一言以蔽之。可以想见,继羌族之后,吐蕃人群和文化通过融合与演变,而成了今天我们看到的宕昌族群和文化。但是,众所周知,自松赞干布以后,吐蕃佛教寺院林立,佛教广弘。如果宕昌受到吐蕃文化的影响,那为何只见苯教文化而鲜见佛教文化的因素?遗憾的是,由于缺乏记录,我们无法从历史文献出发继续解读下去,若要进一步了解,恐怕还要依赖于考古发现。若不揣浅陋,笔者倒是可以拿出两种可能性来和大家探讨:(1)可能与朗达玛赞普禁止佛教有关。朗达玛在位期间对统治区内的佛教信仰进行了毁灭式打击,这样的状况下,对于信仰根基不深厚的地区,更容易去佛教化,而保留下来了当时提倡的苯教。在朗达玛灭佛100年后,佛教再次复苏。可能在文化的浪潮还没来得及波及位于青藏高原边缘地带的“宕昌”时,已经被北宋王朝收复。(2)可能与民族融合有关。宕昌原本是羌族聚居地,当吐蕃文化和族群进入之后,在语言、体质、生计方式、宗教文化等方面均会发生一定的融合。融合的结果是地方族群部分地接受了青藏高原腹心地带的文化,经过嬗变与发展,而呈现出今日所见之文化面貌。翻阅古籍时,不断地看到一些与现在地名发音一样的词,“阴平”“辛城子”“荔川”,这些名词存在超过上千年,而现在在宕昌境内能找到阴平、新城子、理川这样的地名,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这些名字,在历经更迭后流传的原因也值得今后深入思考。因此,不宜用现在宕昌的空间概念来看早期的,在上文中对于现在宕昌概念之外的“宕昌”“宕州”均加了引号。后记:历史是奇妙的,往往在波澜不惊的外衣下隐匿着惊心动魄的故事。在我们这一辈人的记忆中,尤其在铁路未通之前,宕昌不过是一个位于连绵起伏山脉中与世隔绝的“孤岛”罢了。殊不知,这一区域,在汉代是帝国觊觎的“羌中之利”,在北魏时期是朝廷大加笼络的藩国,在唐代是吐蕃治下的历史盲点,在宋代是张舜民笔下“宕之山水,秀绝天下”的地方,在元明时期则是茶马互市的贸易点。作为一个存在了一千七百年以上的名字,宕昌一方面承载着历史的厚重,另一方面默默涵养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群。一个地域的自然地理环境会影响文化环境,文化环境又会影响居住在该地的人群。换言之,宕昌是融入于我们血脉之中的存在。作者简介:李舒涵,宕昌县人,西藏民族大学讲师,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在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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