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旅行

甘肃日报 2016-11-10 00:00 大字

秋天的旅行

□牛旭斌

秋阳初照，一泻窗扉。空濛，柔软，暖和，且宁静。

成县的秋色在树上。从南山看去，还是一望无际的碧野。而在高耸入云的鸡峰山上，苍松翠竹之下的一千多种花草，枯寂渐黄。鸟儿坐在电线上，树梢上，迎候上山的旅客。

茫茫林海里，从山腰的石阶上，一位背着背篼的婆婆，往鸡峰山上走，背篼里是小桌凳，老远随风飘来香醋的味道，还有提在手里咣当咣当的水桶，这一定是上山为游人摆吃食摊的。

她歇脚下来，倚靠在石阶上，阳光透过林荫照着她布满皱纹的脸。时光静谧，松涛声声，鸟语啾啾。掩映在林间看不见的流水，在暗处哗哗作响。婆婆好像在与什么人说话，但看不见她身边有人，也许和她对话的人，此时在深林中，挖草药，打野果，茂密的树丛掩映着这场景。从她们所说的话中断定，钻在山林里的人，在摘松果。

婆婆的目光望着一年四季都不改色的松竹，还有叶子红透的灌木林，不知是风声，还是人语，在林海里断断续续，听不清。她像对满林子的风说话，又像对这些野茫茫的山冈和树木说话。经常上山的人，和这草木都是亲戚，见面要打招呼，嘘寒暖。

太阳强烈的光线，让一些野林杂树的叶片呈现出美丽的殷红色。阳光从高大的松树、青杠和说不上名字的藤蔓上倾泻下来，林海上空的天空仿若一个巨大的时光漏斗，越湛蓝的天，让林中的光线越耀眼。野刺芽的长藤上闪烁着片片红叶，光泽在露珠的反射下，微澜万千，烁日迷离，照彻落叶开始覆没苔藓的山坡。

山林里，久久地飘散着挥不去的松木清香，以及大地上草木腐朽时的清苦气息。最后的一团烟雾，从去往龙洞的山崖飘去，不待走出山林，就跌落在树林里，又似乎迷了路，一直找不到能散化开来的出口，久久地徊绕在林中山道。

从二梁子殿前的悬崖边鸟瞰同谷大地，那顺着鸡峰山横亘的姿势流淌的悠长辨水，那从北边山林而来的经流县城的青泥河水，那氤氲于浅山丘陵和村庄上空的烟云紫气，祥瑞，安籁，又神圣。

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干净和安宁的可以栖息灵魂的地方。姹紫嫣红之间，蓝天白云之下，这森林，这庙宇，这楼阁，这房舍，这田园，无不在软暖秋阳下，展现出陇上江南的旖旎多姿和万种风情。风过钟声响，古寺入禅境。再无厘头的烦恼，都顷刻间烟消云散，从山顶向大地化去，直至望到山脚下的高速公路横穿的村庄。而望不见尽头的群山，不过是秦岭那长长的衣袖；望不到尽头的流水，不过是长江在远方的其中一个源头。

大地，尽显妖娆，山岳，巍巍酣睡，河川，激越奔流。同谷这张山水画卷里哺育的子民，正在进行白露来临霜冻前夜的播种，一年的生计都在这地里头，他们眼看着，踩踏着时令的节气，就要对秋天进行最后的收割。割荞，割黄豆，割麻籽，割籽实饱满的桔梗。

大地上的农事，唯有劳动让人产生成就和快乐。你看，匍匐的土地上长着压弯腰的粮食，沉甸甸的谷穗，低头向土地感恩。

正当秋高气爽，静观宇宙之无穷；正当征程漫漫，此乃人生之阶梯。登至嵋峈峰，一片云海里，天地空旷而辽阔。徒草色在葱郁与衰败间失色，徒烟云在青天与林海间蒸腾。青云不坠，谁悲我等劳牍；而立微命，无望天涯歧路。亦步亦趋，山高月低，独揽高风入怀，鸡峰山像一位醍醐灌顶的大师，开启我的固化和顽钝，烟云生于山脉而消失于山脉，脚步登临高山而止于高山。从心而思，那再解不开的心结，都瞬间顿开。

对于一千九百一十八米的山峰来说，还有白云升起的高空，也有卧伏在川流平畴之间的村舍与人烟。

秋依旧，心猎猎，多少不甘心，尽在人生之路艰窘，但没有什么想不通。

人生不问前程，哪里天黑在哪里歇脚。归途经过山泉，清凌凌的泉水溢流在石板上，傍晚的夕阳，把最后一缕温暖照在南山丛林。呼呼刮来的山风，竟有些许凉意。晚霞与竹喧协鸣，熠熠生辉，波光粼粼。花叶悸动，层林尽染，映照着被明媚的秋阳沐浴的斑斓。

路遇南山村的一位婶婶，带着孙儿，正在叮咚流淌的水渠边洗萝卜，拧下来的翠绿的萝卜叶子，浅浅地漂在水中，像一叶叶小舟轻荡；洗净的萝卜被剥去叶子，一个个白嘟嘟的身体，像待乳的圣婴，斜躺在路旁的木桶子里。扁担下，压着一片一匝多长绿茵茵的水芹菜。

孩子扔起一枚石头，丢入堰渠，击起一浪水花，萝卜叶子一摆尾，便顺流而去。起身时，呼呼一阵秋风，缠绕山腰，咕咕一行雁阵，鱼贯南徙。

生活在小城十年，每天都能看见绵延的山脉，苍翠黝碧，大地古老，川流入峡，环绕着城市。说不上有多神奇，但外面奔跑一圈后，心里始终念着这盆地，没有哪个地方有这么惬恰的温润。我最初的心愿就是走出深山，每个人都想脱逃，谁在生活面前都不例外。

人生如此而已，十年没有磨成一剑，也是正常。与这片土地有关的文字，最后仍具泥土质地的，也不多。我的写作，是想表达一种另外的熟悉却又陌生的发现，还有故乡风土万物对我的赐予与护佑。那个乡庄，离乡时她并不挽留，还乡时她热情拥抱。我任何时候只要一只脚踏上夏家湾的小路，灵魂就妥贴又安稳地找到归宿了。

葱绿的故乡永远在等我，坐飞机坐火车坐汽车再坐拖拉机坐牛车回来，我的乡庄，如同靠在村头家门的亲人，远远地就为我接风。

我昨天的梦境开始消失，理想逐渐幻灭，市井并没有在接踵而来的秋天，剩下传统的淳朴与温情，而仅留下一片不可收拾的残局；周围没有回答我们的期待，而是追加给我们更深的迷茫和诘问。奔波的人，只有怀揣不能言说的苦痛，彳亍于夜色欲来的路上，决绝地迎风而起。

我看见下山的路，穿绕密林，落叶随风，我找到了回到大地的生活方式，看见了回到初心的生命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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