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道上觅诗魂

十月，我挣脱黄河多情的怀抱，蹚过黄土漫漶的定西大地，借道天水（古称秦州），越成县（古称同谷），出没于群峰翠叠的山峦中，深入了陇南腹地。

这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一次远足，而是一次虔诚地寻觅，更是在还一个由来已久的夙愿。

从古秦州到古同谷，沿途所见山峰越来越密，山势也越来越陡；溪流越来越急，空气越来越湿润；树木越来越高大，花草越来越鲜艳。渐渐地感觉到，时光仿佛在倒流——这样的感触，必定与某种意念有关，也许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或是依稀记忆里的召唤吧？思想，像藤蔓一样穿越过尘世的喧嚣，触角延展到了历史的深处——哦，是唐肃宗乾元二年。“安史之乱”的一把战火，烧毁了大唐盛世的歌舞升平，人生遽然变得聚散无常了。昔日繁华的京都，已无处安放诗人的一几一案，朋友们凄凄惶惶作鸟兽散。在此之前，还是大唐盛世，登泰山有“一览众山小”之志的诗人，曾饱览过山清水秀的吴越风光，也游历过造化神秀的齐赵美景。在诗人三十五岁时，也就是公元７４７年，屡次举进士不第的诗人到皇城长安求官，可惜他遭遇到的却是“仕进无门、十年困顿”。之后，诗人才得了个看管兵器的小官，但很快“安史之乱”的叛军，搅乱了盛唐的华丽乐章，战乱中的诗人，只能前去投奔亡命的君主，途中被叛军所俘，幸得脱险，潜逃至灵武，着麻鞋见天子，被任命为左拾遗，后因得罪权贵，又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悲愤、无助的诗人，也只能弃官西行，逃离长安了。

——这个诗人，就是杜甫。

公元７５９年秋天，古秦州迎来诗人。从西入古秦州到离开，诗人寓居秦州仅仅三个多月，却在陇上写诗近百首，其中古秦州部分代表作称为《秦州杂诗》。南宋刘克庄称这二十首诗记秦州“山川城郭之异，土地风气所宜，开卷一览，尽在是矣。”当代的冯至先生说：“在杜甫的一生，７５９年是他最艰苦的一年，可是他这一年的创作，尤其是‘三吏\’‘三别\’以及陇右的一部分诗，却达到最高成就。”

天水南郭寺有一副对联：“陇头圆月吟怀朗，蜀道秋风老泪多”，它凝炼、生动地概括了杜甫在秦州的凄凉日月及奔赴成都的一路艰难。现在，我们看到南郭寺增建杜甫塑像，且将王羲之字集杜甫秦州诗之作即所谓“二妙轩”刻碑于南郭寺，成为秦州人对杜甫最好的纪念方式之一。

唐肃宗乾元二年十月，杜甫离开古秦州，到达同谷，在飞龙峡西岸选择了一处背青山巨岩，面对峡谷山水，避风向阳的山坡地，营建了简陋的栖身草堂，留下了如泣如诉的《同谷七歌》。你听“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皮肉死。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

后人在其同谷居住旧址上立祠纪念，最早的杜甫纪念祠，名“子美草堂祠”，又称“诗圣祠”。那是一处建筑宏伟，石碑林立，绿树环绕，清幽恬静理想之地。正门上有“诗圣祠”木，院内有八棵参天古柏和一株海棠，院墙上嵌有九通石碑，大殿内石龛上有杜甫塑像，龛上有“气吞江海”的横匾。

在同谷逗留时，我爬上杜甫草堂纪念祠对面的小山。深秋的季节，傍晚的太阳疲倦地依在山尖，我不知道，那太阳是不是穿越了历史时空，从杜甫的唐朝而来？转瞬间，太阳落山，余晖满天，山峦披上了梦一样轻柔的雾霭。渐渐地，雾霭越来越厚，越来越重，遮住了起伏的山峦。点点星辰，在深邃的夜空里闪闪烁烁。

——那闪烁的星辰，不就是诗人的眼睛吗？在历史风尘的迷蒙中，至今还闪烁着爱意真诚的光芒。

诗人流落在古秦州，徘徊在同谷，这一路，或结庐歇脚，拿野菜充饥；或求人投宿无着，餐风露宿于荒郊野外。这一路，世事沧桑，山河破碎，诗人饱尝人间的疾苦，都发酵成忧国忧民，沉郁、顿挫的壮丽诗句，像种子一样播撒在陇上，萌芽、生长在中国文化历史的长河里。

焚一瓣心香，背起行囊，向南，向南，寻觅诗人在陇上远去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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