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曲似九回肠 □东 木
帆船在柳江金沙角水域的江面上巡游（黎寒池 摄）
柳江宛如碧玉，九曲回肠。两岸花团锦簇，绿树葱葱，经年不败。一到江边，你便会不知深浅地沉浸于两岸的风景，此时此景皆有诗词气韵。我正在感叹良辰美景时，电话响了，是北方一个朋友，说是明天飞来柳州。我心里一紧，来柳州看些什么呢？
第二天接到朋友的时候，他问了一句，柳州什么最多、什么人最有名啊？我脱口而出，柳州最多的是桥呀；名人不少，最出名的当数诗文传世的改革者柳州刺史柳宗元。
明代诗人桑悦友人语：“柳州山水因子厚（柳宗元）出色。”柳宗元诗文千古流芳，柳州因其而闻名于世，这在中国文学史和城市志中不多见。此时此刻，龙城正在争创全国文明城，如火如荼。朋友感叹柳州之美时，我把他带到了柳侯祠，迫不及待地把柳州和柳宗元介绍给他。
树影中，池塘里，当年柳宗元苦闷中的那一首《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长久地留存在中国文学史上。“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江流曲似九回肠”恰如其分描述柳江河景。这正是柳宗元一生的写照，多才多艺而仕途坎坷，历经苦难却矢志不渝。公元815年柳宗元从长安跋山涉水，三个月后到任柳州刺史。从繁华都城到偏隅之地，未能实现的抱负，遭遇贬谪的苦闷压抑着柳宗元。诗寄情愁，在他来到柳州的诗句中屡屡可见，疏淡峻洁中蕴藏着儒家禅韵。走着走着，仿佛听到了他深沉的为民请命的诗歌声。
“从此忧来非一事，岂容华发待流年。”柳宗元自幼信佛不迷佛，儒佛融会，骨子里是兼济天下的儒家民本思想，善身济世、为国理政、为民造福一直是他的理想抱负。渡人先渡己，渡己须渡心。放不下自我，胜不了困境，还能济渡百姓吗？虽贬至千里，远离庙堂，沉浮境遇却改变不了他执着向上的人生。在淳朴柳州百姓的支持下，他很快将困境放下，化为渡己、渡人、渡世的动力和激情。柳宗元呼吸着底层百姓的气息，以渡己之心渡人，用心地耕耘着这座城市。他用满腔热忱治理柳州政务，用满腹经纶教诲百姓，办学堂、放奴婢、破迷信、治病传医等一系列施政活动，柳州文化、教育、人口、城建等都有了很大的发展，把荒蛮之地渡为文明开化之城。柳宗元是柳州史上不可多得清廉儒雅、颇有政绩、文采飞扬的“市长”。有此儒学大家，实乃荣幸，龙城因人而福，从此文明开枝散叶，文化传承川流不息。
以文倡礼、以文渡心，柳宗元重视教育，推介儒学，反对鬼怪神力，打造进取向上的思想风气。到任后不久，他筹集资金，修建孔庙，兴办学堂，教书育人。他“好以文宠后辈”，推崇“交以为师、师友共进”的平等思想，知无不言、倾心相传，提携有才之士，深受读书人的喜爱仰慕，甚至吸引了湖南等地学子前来请教，“皆以子厚为师”。柳州在他的开导教化之下，呈现琅琅读书之声，在推动柳州读书教育史上抹下了浓厚一笔。
柳宗元破除迷信，带领群众挖井开荒，破旧立新。他创新理念，千百年来深刻地影响着柳州，现在不正是倡导“开明开放、敢为人先”的柳州创新精神吗？如今重修文庙，以振国学，把文明、文学的思想深刻地烙印在这座城市当中。而今柳侯祠历经千百年风雨，柳宗元石像巍然屹立，接受后人顶礼膜拜。这不正是一种福报吗？
南宋魏庆之尝谓：“人生作诗不必多，只要远传。如柳子厚，能几首诗？万世不能磨灭。”其实世人不知，流传下来的不仅是诗文，更是一颗为国爱民赤诚之心。柳宗元那种为国分忧、为民请命、直面困难、正直厚重的精神气质，为历代爱国文人所推崇。他始终站在人民中间，以民为本，与韩愈开启了古文运动，力主文以明道、文从字顺，一改当朝文风诗风靡靡不振之音，影响至今。贬永州、谪柳州，柳宗元人生跌宕起伏，抱负不改、勇气不减，始终为民疾呼，其人其文“深得骚学”。在艰难困厄中，他以卓越的才华和巨大的努力，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黔之驴》《祷雨文》等文章至今读来，仍风味无穷，让人深思，更有爱民敬天的情怀跃然纸上。
文章千古事，不屈的柳宗元散发着无穷魅力，激励后人仰慕追思。他的掌声不是来自政权，而来自民间。四年后，柳宗元英年早逝，年仅四十七岁，留下了未了的遗憾。那天全城哀痛，人们遵从这位清官的遗嘱，将灵柩停放在罗池边。遥想千年，柳宗元常独自徘徊在这罗池夜月，清水孤池映照这位改革者的内心孤独。我观赏过桂剧《柳宗元》和京剧《独钓寒江雪》，表演触及人的心灵深处。我为他空怀报国之心却历经磨难，不胜唏嘘。他的悲剧是几千年专制社会下一切有志的爱国知识分子壮志未酬、抱恨终身的共同写照。试想，如他宦海得意，或文章平庸，实为文坛悲哀。君不见，当年同朝当权者，没人能留下只言片语，红尘早将他们湮没。而在新时代，我们是幸运的，自有报国处、总有用武时，不至人生空留遗憾。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望着婆娑绿叶，我深思良久。人生沉浮，要善渡困境，就如江河九曲却始终向前流去。二十多座桥宛若卧龙，横跨江心，造福百姓，把“老市长”当年许多的夙愿完成了。我想这“百里柳江百里花”，足以对得上“江流曲似九回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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