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才开始的陈述
□舍逦/文 音悦/图
鱼峰路
【市区主要干道。因位于立鱼峰下，故名。北段旧称毛家园，南段称牛圩坪。1930年扩建取名鱼峰路，1949年改名展空路，1950年复名鱼峰路，1966年改为人民南路，1975年再复名鱼峰路。位于柳州市城区中部，跨柳南区、鱼峰区。南北走向，南起谷埠街、文笔路、柳石路交会处，北至柳江大桥南端。长664米，宽40米。谷埠街国际商城、银泰城、鱼峰大厦、鱼峰商厦、鱼峰商业城、鱼峰公园等位于本路。】
每一条路，须找到路牌，才会让人心安。见字如面，有开端，也有结束，不用担心迷失。对此我有点强迫症。
躲过早高峰车流，跌跌撞撞的，终于在显著地方找到路牌。真遗憾，路牌安在高处，远远高过我的头。我必须仰望，很用力地仰望，绿底白字的“鱼峰路”才跳将出来，俯视着我。
更高的树木，俯视路牌，旁边的鱼峰山，也在俯视，俯视这蜿蜒也笔直的路，以及这一路的喧哗。比这更喧哗的，是山脚、树下、石凳上、空地中，每个空间都是人，都是声音，各种民间风味的乐器声、吊嗓声，毫不客气地往路人耳里钻。在七月的空气里，哪有什么耳根清净，不过是又热又闹。
盛夏的温度，足以榨出路人的汗水，汗味萦绕，逼迫人绕道。鱼峰路的逼仄，由此显现。只有浓荫之上的鱼峰山，端坐的姿势，老神在在，它的目光四处搜寻，从柳江的对岸，到江水的走向，这城市的所有，这旋转的时间，都在它的视线内，四海八荒的，无问东西。脚下这条跟随它命名的路，卷入它的左手和右手之间，一阵热风倏然经过，这路被惊起，又缓缓落在它的脚下，不加修饰地落在身边。
路上即使逼仄，还是留有行走的空间。这是一条路的基本品质，除非有人刻意而为。在拐弯处，就遇到几辆电动自行车在躲阴，横七竖八懒洋洋的，他们的主人也多是这样的姿势。我必须小心躲闪，才不会跟他们发生冲突。一位推婴儿车的大妈，忍不住嘟哝几句。一辆车才很不情愿地挪动了一下，婴儿车勉强过去。
开车过鱼峰路，很容易被惊吓，行人过马路，用旁逸斜出、急转直下、猝不及防等等形容都不为过。加上莫名出现的车流，繁复拥挤，我常有弃车夺路而逃的冲动。
鱼峰路的拥挤有历史基础。那时工人文化宫在这条路上，里面的礼堂、球场、舞场、儿童游乐场、露天象棋，人气超旺。工人文化宫什么时候拆迁，什么时候消失，我竟然没有记忆。真像山花迷眼，蝉鸣急切，我们在意的不在意的，起身离席，再没有下文。这路是营盘，别人呱呱地都走了，它还在。
我以为拥挤也走了，它们没走，化身不同的面孔，变化衣衫和颜色，也许还留有暗号。在鱼峰公园里，在一溜下去的商城、铺面里，它们都会遇见。
鱼峰路南端，在谷埠街、文笔路、柳石路交会处，是个电影院。工人电影院，会是我们这代人、上代人的一个记忆交叉点，会和白衬衣、搪瓷碗、棉花糖重合记忆，算是一个故物，想起就有体温。隔着街道栏杆，影院的走字屏停止闪烁，门口拉闸门半开，它们都温吞吞的，在假寐，也许趁机怀念拥挤的时光，也不一定。我轻轻走过，不想惊动它。
一路向北，我会快速越过商城、专卖店，直达河南桥头的银泰城。这栋高楼耸立在柳江南岸，跟周围的建筑相比，明显多了几分孤零，这是我这几年看电影的地方之一。没有别的，当初是环境新，距离住处不远。不过今年已经到了七月份，我还没有去电影院看过一场电影。疫情期间，生生忍住了看新片的欲望。
银泰城前的公交站台，几棵榕树已成气候，枝叶牵扯着，夏天的气息沸腾，树木拼命溢出青味，深入候车人的肺腑，置换出清凉。站台宽大，各路公交车密集停靠，然后接二连三地，滚滚向前。它们的使命，是要比一段路更长。
对这个站台，对我弟弟而言，是别有滋味的。多年前，他怀揣几千元现金，在这个站台等公交车，准备拿给朋友，不料悉数被偷。愤恨之余，他在这个车站蹲守了一个星期。上世纪90年代，这里聚集不少小偷，一有公交车进出，他光明正大地提醒上下车的人注意小偷，一点不避讳那些小偷就在身边。他就是想激怒那些小偷，好借此狠狠出一口被偷的恶气。小偷们也察觉我弟的怒气，那一架一直没有干起来。他后来告诉过我，有几个老人因为他的提醒而保住身上不多的现金，对他很感激。从那以后，一向不爱管闲事的他，也偶有抓小偷、打抱不平的经历。
后来道路拓宽和美化，设施逐步齐全，综合治理也到位。到今天，我都没机会碰到过小偷的踪影。随着进出银泰城的次数增多，对周围的环境更加熟悉，走在这条路上，不必瞻前顾后。
对面的商铺林立，是一个商城一直延伸过来的地盘。以前牛奶巷的比肩接踵、邮电局集邮者的交易、螺蛳摊的座无虚席，都还是留有印象的。不过这些烟火拥抱的印象，也是少年往事，一开口提起，就跑到久远的地方。新世纪以后，就被一阵又一阵的风，吹起，匆匆散去。
一年过半，骄阳不止，鱼峰路回头看了看我，路上的建筑、红绿灯、斑马线、各色人等也扭头看了看我。我举起手，欲作别，却又生生放下。我看见时间的斜坡，在推进，也在陈述，不知什么时候终结。
（本版图片均为鱼峰路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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