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销魂 隔一层
《围城》里有一段写三闾大学女生指导兼教育系讲师范懿“赴宴”前的准备,从眼镜写起:“范小姐眼睛稍微近视。她不知道美国人的名言——Men never Make Passes/At girls wearing glasses——可是她不戴眼镜。”范小姐平时不戴眼镜,但她也有眼镜:“像一切好学而又爱美的女人,她戴白金脚无边眼镜;无边眼镜仿佛不着边际,多少和脸蛋儿融化为一,戴了可算没戴,不比有边眼镜,界域分明,一戴上就从此挂了女学究的招牌。”由于她酷爱戏剧,这副眼镜,她只在看戏时必须用到,此外像今天要赴盛会,也需要用它来周密观察化妆和远眺自己的“概观”。则一副眼镜,也是一副道具,岂止功用不同,还能曲传心理,窥见人情。
眼镜早已成为生活日用。可是,这件舶来品何时传入中国,以及它曾给人们的生活与社会风气带来哪些变化,钱锺书博览中西文献,在《容安馆札记》中对此曾有专门考释。
据钱锺书考证(见《容安馆札记》第九则),眼镜“于1313年始制于欧洲,自欧洲入中国,当在明中叶。”(钱从孟德斯鸠的著作中得知,也有人持其他观点,此处姑置不论)明代杭州人田艺蘅所撰《留青日札》,记载潮阳林大春(曾做过浙江提学副使)有“叆叇”(即眼镜)如大钱,以此掩目,精神不散,出西域满剌国。更早些时,张靖在《方洲杂录》记明宣宗赐胡宗伯一副“叆叇”,如钱大者二片,“合则为一,歧则为二”。则所见如同今日折叠眼镜,不过,那时人们对眼镜尚缺少了解。郎锳在《七修续稿》卷六里说:“少闻有眼镜,出西海中,霍子麒送余一枚,置之眉间,未若人言。丰南禺言乃活大车渠之珠,常养之怀中,勿干死,然后可照。”“车渠”即砗磲,被誉为海洋“贝王”。丰南禺(丰坊)竟然认为眼镜是贝王之珠,需要“养之怀中”,否则会“干死”。其说已成笑枋。
当时戴眼镜的方法,张岱在《嫏嬛文集》卷四《家传》里说:“先子之双瞳既眊,犹以西洋镜挂鼻端,漆漆作蝇头小楷。”如何“挂”?清代汪康年在《庄谐选录》里写得更具体,其卷四《咏眼镜叠字》记:“晶片玳瑁边,两片连牵,鼻上竖斋匾,耳朵背后拉牵,遮仔一层倒看见。”现在偶尔还能见到这种戴法:若不小心弄断镜脚,可暂时用线将眼镜系住,拉牵至耳后或套在耳朵上。
眼镜给读书人带来福音,自然受到人们的青睐和赞美,写入诗词文章,钱锺书摘抄不少明清文家的诗词。如钱澄之《四友诗·眼镜》:“怪他添障碍,转与助光明。”傅山《霜红龛全集》卷五《老景信口》第三首:“开窗试眼镜,破句入楞枷。”阎尔梅《阎古古全集》卷二《立春日赠文仲王孙》:“史经随手翻,眼镜穿蝇字。”赵翼《瓯北诗钞》五古《初用眼镜》:“平添膜一层,翻使障翳化。”魏之琇《柳州遗稿》卷上《鲍以文赠眼镜》:“西洋巧匠天下无,水晶琢镜奁铰殊。贾胡居奇轻性命,苇航万里来姑苏。百年中国人竞宝,价昂不敢论锱铢。”
眼镜既平“添障碍”,又有“助光明”,利大于弊,难怪人们不惜重金。不过也有持异见者。如刘墉《文清公遗集》卷二《眼镜》:“老人目应昏,看花如隔雾。少壮亦有之,均要琉璃助。其法自西来,颇尝叩其故。云眼光恶散,中凹乃能顾。闻言启余衷,心光宜更聚。”卷十三《眼镜》:“光明岂是久铄我,为解收光聚日中。制秘虽然出西域,神清要自本吾身。”显然,在“眼光”与“心光”、“光明”与“神清”比较中,刘墉认为后者更重要,诗虽没有道学味,却也露出不甚推重之意。西方亦然,据埃克曼《语录》(1830年4月5日)说,歌德最痛恨眼镜。
当戴眼镜成为一种风气,也就有揶揄之作。如乾嘉时,静香居主人《都门竹枝词》:“车从热闹道中行,斜坐观书不出声。眼镜戴来装近视,学他名士老先生。”同时人杨静亭《都门杂咏》:“方鞋穿著趁时新,摇摆街头作态频。眼镜戴来装近视,教人知是读书人。”无论揶揄还是赞美,眼镜在晚清与民国时,是文明,也是时尚。钱锺书说:“清季言新学者,无不御金丝眼镜,为文明之标识,女士皆然。”又说:“民国初年,女学生仍以此物与口脂面泽同为妆饰。忆当年有诗云:‘任伊临去秋波转,总觉销魂隔一层。’与亨利·詹姆斯短篇小说《眼镜》、多萝西·帕克《新闻事件》'Men never Make Passes/At girls wearing glasses'适相发明。”
帕克正是前文提到的那位“美国人”,她的这句名言,《围城》里有注释。
阿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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