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和她的弟弟
一
茉莉的命真苦。6岁时她父亲上山砍柴，摔下山崖一命归西了。茉莉脚下还有一个弟弟阿波。在物质贫乏的上世纪60年代初期，小孩子没什么好玩的，女孩子用一根木棍在泥地上画上许多长方形的格子，用单脚比赛跳格子，跳得最多的即是第一名；或是踢用鸡毛做的毽子，谁一口气踢得最多者为赢家。男孩子就玩弹玻璃珠子。
茉莉是村子女娃里跳格子和踢鸡毛毽子最厉害的一个。
鸡毛毽子在茉莉的脚上就不是毽子了，而是一种神器，她想让毽子在脚上怎么翻飞就怎么翻飞，看得旁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村子头那株千年古榕树下，几乎就是专为娃娃们留的一块几十平方米的空地，地面上已经被女孩子们画方格和踢毽子，被男孩子们千次万次的弹珠，弄得凹凸不平伤痕累累。在我的记忆里，茉莉踢毽子的剪影，几乎就像今天奥运选手的宣传海报，她的手向前举着，全身前倾，神色专注而凝重。
穷人家的孩子也都贪玩，我们要玩到各家各户的母亲扯着嗓子大声喊才依依不舍地回家。茉莉却总是不用家长喊，她会比我们先走——她要回去煮饭喂鸡。有时顽皮贪玩的弟弟不肯跟她回家，直到他们的母亲手拿一根五尺长的棍子从村头出现，阿波才立马脚底抹油，飞快地跑回家去。
苿莉的母亲在她父亲死后，没再嫁人。母亲每天要下田地干活挣工分养活他们姐弟二人，所以一日三餐都是苿莉煮。苿莉还要洗衣、喂鸡、扫地，还要带弟弟。
苿莉和弟弟的脸是大圆脸，鼻头大，眼睛小，像他们去世的父亲。弟弟喜欢笑，茉莉不笑，像母亲，但也不全像母亲那样整天板着脸。她一直身兼“父亲”的角色辅佐母亲，她不笑的脸上有一种温柔，让人看了很舒服。
有一天，榕树下空地上的娃娃们全都不见了，那是我们都到了结束踢毽子、玩弹珠的年龄了，读书的读书，打工的打工去了。
新一拨的娃娃们好像不再喜欢玩跳格子、踢毽子、弹珠子之类的了。
那是个不怎么鼓励读书也不再讲究文明的年月，村子里好多十来岁的男孩逃学，在村子里游荡，无所事事，就尽想坏主意。于是李家后园的柚子被人摘了几个，王家地里的花生被人拔了几十棵，丁家的鸡莫名其妙少了两只。有村民就猜测是阿波干的，理由是，一是他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困难户；二是缺少父亲教育的男孩容易学坏。
二
阿芳家在村子里算是中等户，她奶奶最擅养鸡鸭，她老人家养的鸡要排着队进鸡窝生蛋。有一天，他们家丢了一只老母鸡。
阿芳奶奶说，她头一天看见阿波在鸡舍周围转悠，应该是阿波偷的。唉，要是他父亲还活着，阿波就不会学坏了。
要是别人家的随便哪个孩子像阿波那样小偷小摸，阿芳奶奶大概会觉得不可救药不可原谅，但对阿波却特別宽容大度。阿芳也认为奶奶对阿波宽容有道理，至于为什么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她却说不出来。
阿芳和茉莉是小学和初中同学。茉莉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回家干农活了，阿芳初中毕业考上一所护士学校，毕业后在柳州一家大医院当护士。当年暑假回家，阿芳去茉莉家找她玩，谁知她妈妈告诉阿芳，在阿芳外出上学后不久，苿莉远嫁他乡了。
茉莉妈妈还告诉阿芳，阿波在茉莉婚后月余，因盗窃和聚众斗殴，被送去了劳教所。
两年后，阿波劳教期满出来了。是苿莉去接他回的家。
村民们私底下都说，劳教所是个学坏的地方，阿波出来会不会更坏了呢？
话才收尾，茉莉带着弟弟挨家挨户地上门，挨家挨户道歉。
到阿芳家，苿莉毕恭毕敬地说，弟弟阿波辜负了左邻右舍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各位长辈的期望，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今后请长辈们监督他，教育他。
阿芳的父母亲都感动了，真难为当姐的苿莉了。
茉莉后来把弟弟带回她身边，亲自监管弟弟，还送他去学了修车手艺。后来阿波到小镇一家修车厂打工，从此不再有他的坏消息传播。
再后来，阿波交上了一个女朋友，是邻村一个文静娟秀的女孩子。
突然有一天，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来到了阿波家门口。
农村有一种不好的习俗，如果女孩子的父母不接受女儿的恋爱对象，那男孩又不想放手的话，就会带一帮人去男孩家门口骂街。
这个女孩的母亲就是来闹事骂街的。她数尽阿波从小到大干下的坏事，说他进过劳教所，根本配不上她女儿。她亮出大嗓门可劲地骂，故意让左邻右舍都听得见。骂声之高，我妈讲在村尾都听得见。阿芳的妈听了就叹气，她理解一个母亲只是不想她女儿和劳教过的阿波结婚，害怕他会重走老路。
她骂了很久，也没有人出来应她，所以她只能骂下去。幸亏那天茉莉的妈妈赶集去了不在家。不然依茉莉妈妈的火爆脾气，不出来和那个女人撕扯在一起才怪。
三
在这个女人就要骂得崩溃的时候，村子西头的那一家走出一个人来，她叫文英。文英的丈夫是省城一名知识分子，在“文革”中受迫害致死。文英回来和父母一起生活，从此不再结婚。文英身体不怎么好，平时深居简出，说话文质彬彬，对人很和气。她是乡村小学的代课老师，也是阿波的语文老师。
文老师走进阿波家，拿了一把椅子，倒了一杯水，走出门外，让那女人坐下，把那杯茶水递到女人手中，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不想你的女儿和一个曾经做过坏事的男孩子处对象。虽然你不喜欢他，但你在这里就是骂上三天三夜，恐怕也解决不了问题呀。再说，他喜欢你女儿，你女儿也肯定喜欢他，俗话不是讲一个巴掌拍不响吗？你有话回家和你女儿谈。今天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阿波以前是一个问题少年，犯过浑。但是，每个人都会长大，没长大时，都要犯些小错误，何况我们大人有时脑子犯浑了也都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可是他如今已变成好青年了，不信你去问本村人，也可去派出所了解。男孩过去犯了错，我们不能将他一棍子打死。而且，说真的，至少我觉得这个年轻人是真的变好了，你可以试着观察他一段时间嘛。”
那女人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赶紧借这个台阶悻悻然走了。
村子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年后，阿波结婚了，新娘还是那个女孩子。
一个时代过去了，如今孩子们玩的东西已完全不同，村子里再不见娃娃们嬉闹追打，毽子、玻璃珠子早已退出了孩子们的舞台。
如今，阿芳和苿莉已升级当了奶奶，茉莉来柳州带孙女。前天两人在微信上聊天时，茉莉发了一张图片过来给阿芳，拍的居然是当年她亲手用鸡毛做的两个好看的毽子，还有八粒她弟弟幼年时玩的玻璃弹珠。阿芳笑，说：你把我们小时候的玩具当文物收藏吗？茉莉发了一个笑脸过来，告知，她闲时会教7岁的孙女踢鸡毛毽子呢。
阿芳知道，一个人要将童年的喜好忘掉是不可能的。老年的茉莉还教孙女踢毽子，这是对童年时的玩具有一种难舍的深情呢！
新闻推荐
今报实习记者张竞文刘懿帆11月已接近尾声，柳州楼市活动也是热闹非凡，今年的任务能不能完成就看最后这两个月了，暖暖秋日里如...
柳州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柳州市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