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信人间有白头
(苗青 摄)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就像天天在流沙眼前晃的丁淼,说他三十出头也行,说他四十多奔五了也行。在流沙眼里,他其实就是一个固定的、公式化的存在,显年轻也好,显老也好,只要眉眼还是那副眉眼,浅笑还是那个浅笑,其他的,都不重要。
A
“下午六点四十分,丁淼量米进电饭煲煮饭,七点过后开始炒菜。我知道他早上买了鸭子,躺在床上等吃的我早就闻到了一股香醇浓郁的香味。丁淼炒好菜,迫不及待地抱我坐上轮椅去吃饭。平时吃饭时聊天是一大乐事,今天明显两人的话都少了,因为鸭子实在太好吃了。
唉!世间万物,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
每天睡觉前,流沙必做的功课,是用她仅有的一根灵活的手指,在手机上划拉下当天的日记。这些如春雨般庸常又细碎的文字,尽管有些雷同枯燥,但对于流沙来说,每每翻来看,都仿佛秋日暖阳在心底反复烘烤,把一颗曾经潮湿得滴水的心烤得灿烂又明媚。
晚上吃饭时,丁淼从菜里夹了一个小果子喂进流沙的嘴里。果子小小的、圆圆的,像小马奶葡萄似的,“喏,你猜猜看这是什么?”流沙尝出的味道是酸酸涩涩的,像还没成熟的黄皮果,又有点像酸梅。“不知道吧,这是野生的鸡皮果。”丁淼说话口音很重,流沙听起来像是说“鸡屁股”,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完又说,丁淼,这是不是你那些“三宫六院”送给你的?
流沙总把丁淼的女性朋友称为“三宫六院”,这当中的醋意其实早就随着岁月蒸发了,剩下的,流沙自己懂,丁淼当然也懂。
B
除了送孩子上学和买菜,丁淼每天基本上和流沙是如影相随的。可是在短暂的独处的辰光里,流沙仍然会忍不住回想。毕竟,那一场车祸,让她的人生像流星一样脱离了原来的轨道,然后一路坎坷牵绊,倏忽蹉跎了十几年的光阴。
流沙现在并不会这样想:要是那天早晨没有出门该多好,即使出门了没有去追公交车而是打车该多好,即使追公交车了但没有撞上那辆越野车该多好……因为想是没有什么用的,只会让心绪更加烦乱,更加焦虑。
也许一切都是命吧。当那辆越野车和自己的身体碰撞在一起,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地移位的瞬间,流沙眼里满是天空中鱼鳞样的云彩,和太阳若隐若现的金色光芒。
流沙醒来时,眼睛眨了眨,嘴唇动了动,丁淼的脸就凑了过来,声音高亢得有些虚假,“老婆,来,喝点鸡汤!要不要吃水果?”好像不这样就不能证明他的存在似的。流沙是什么人?中学教师,平时对学生的心理摸得透透的,就这点欲盖弥彰的把戏还想骗过她?而丁淼拙劣的表演,让流沙清楚地意识到了车祸的严重后果,只是她并没想到有这般严重:高位截瘫。
她的脖子以下,除一根手指还稍为灵活,能用,其他部位,全都失去了知觉。彼时,她的心像一段朽木,准备兀自在深山里化为腐朽。
C
车祸发生时,丁淼和流沙的孩子才十个月。
一对龙凤胎,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并不知道在他们的妈妈身上发生了什么,一如既往地饿了哭,饱了笑,困了睡。听着孩子不谙世事的咿咿呀呀,流沙岂止是心乱如麻,简直是心如刀绞。丁淼天天熬红了眼,顾了大的顾不上小的,最终咬咬牙,辞掉了工作,回归家庭。
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呢?丁淼有时觉得日子过得飞快,有时又慢得让人跺脚。龙凤胎都上初中了,在柳州一所公认的好学校里,成绩还不错,这让丁淼为自己感到一丝悲壮,好像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这天段考成绩应该出来了,丁淼从早上开始就有点坐立不安。先出来的是数学成绩,儿子的高些,女儿的低些。在菜市买菜的丁淼一看到流沙发给他的信息就秒回:女儿怎么落后这么多?流沙安慰他:这只是段考中的一科而已,要等全部科目的成绩出来才能见分晓的。丁淼听是听了,但从吃完早餐到吃完午饭,就一直嘟囔着“成绩怎么还不出来呢”?终于等到下午五点半,又有五科成绩出来了,儿子排在年级五十多名,女儿一百多名。丁淼终于松了口气,扎起围裙哼着小曲去炒菜了。
要说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成绩在意到这种程度,好像有点过了。但自从流沙车祸瘫痪,丁淼可以说既当爹又当妈地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他心里自有一股不服输的劲,想让自己的孩子在人前人后不输成绩,不输生活质量,抬头挺胸地健康生活。丁淼的想法,流沙再清楚不过了。庆幸的是,她虽然不能亲自为孩子们做些什么,但她的头脑是清晰且灵活的,她的语言是中肯且温柔的;她母性的强大气场,仍然蔓延在这间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陋室里,香喷喷的,暖洋洋的。
D
天天在流沙眼前晃的丁淼,确实看不出实际年龄。他的发还和十几年前一样乌黑浓密,剑眉,朗目,微微上翘的嘴角,天生容易让人亲近。
流沙虽然这十几年没怎么出门,顶多被推出去晒晒太阳,但功能强大的智能手机,却让她和世界没有太多的疏离感。外面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什么,于她,不再是诱惑,却隐隐有着担忧。
果然那一年,春天,一个女人来到家中。好像孩子们那时才七八岁吧,丁淼反正是风华正茂,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风似的,让人不舍移开眼睛。女人三十出头,不似流沙想像的狐媚样子,淡眉细眼,齐肩短发,烫着不着痕迹的空气刘海。整个人也是淡淡的,像春夜里一弯上弦月。
流沙见丁淼没有主动介绍,自己便也不问。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也可以说是一种狡黠。有些东西,不说,无事;说了,覆水难收。女人给孩子们带了巧克力,还有流行的儿童绘本。流沙冷眼旁观,见女人对丁淼似乎有些敬畏,话也不大声,挽起袖子就收拾房间,洗碗洗衣。齐肩发在脑后随意扎成一束,倒有些像这个家的主人了。而丁淼呢,依旧像平常一样,笑眯眯地准点把流沙抱到轮椅上,推到饭桌前。拿起一个鸡蛋,一边剥一边说,刚煮的鸡蛋,你慢慢吃,有点烫。然后把剥好皮的鸡蛋放在唇边吹了又吹,喂到流沙嘴里,眼神里满是旁若无人的关切,弄得流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还有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在家里面呢。
伺候流沙吃完了饭,丁淼拿来水杯,帮流沙漱口。又帮她擦脸,拍上爽肤水和润肤霜,甚至在流沙的唇上薄薄地涂了一层豆沙色的口红。然后蹲在轮椅前,对着流沙的脸有些夸张地说:老婆今天真漂亮!丁淼做这些,其实都是和平时一样的功课,而在今天,却让流沙有了不同寻常的感受,仿佛初恋般甜,又带着些微苦。她不用看也知道,女人虽然在忙里忙外,但眼睛却无时无刻不瞟着他们,丁淼为流沙所做的一切,应该都尽收眼底。
丁淼把流沙推到阳台,外面微风正好。
女人再也没有来过。
E
“丁淼是很懂舌尖上的享受的,特别爱炖各种汤。昨天炖的鸡脚,析出的胶原蛋白浓郁得筷子差点都拿不稳了。中午他又出去买了我最爱吃的玉米,回来兴致勃勃地把玉米放进高压锅。闻着高压锅飘出来的清新的玉米香味,我心里是满满的幸福感,不禁感叹,这就是我幸运地遇到了那个对的人吧!”
在流沙心里,最感激的人当然是老公丁淼,其次感激的,就是手中这部用了两三年的手机。小小的屏幕,无限放大给流沙的,却是一个璀璨无比的世界。她通过手机和朋友交流,通过手机获知儿女们在学校的情况,通过手机看小说、看电影、听音乐,通过手机记录生活中的点滴……日子,原来仍然可以如此丰盛和美妙。
现在流沙在朋友带动下做起了微商,每天在群里、朋友圈里向人们推荐好用的产品,赚取有时微薄有时丰厚的报酬,这简直太神奇了!曾经觉得自己百无一用,只是因为牵挂儿女才苟且偷生的流沙,终于一天比一天活得精彩了。
她看着依旧帅气挺拔的丁淼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居然是个有福之人——上帝关了哪扇门或是开了哪扇窗,又有什么关系呢?生活过成这样,就是眼底无离恨,人间有白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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