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重逢
□卢涛
转眼又到立冬。冬天的每一刻阳光,都会显得特别可贵与难得。我正张罗着要把衣柜里面的被子毯子拿出来晒晒太阳。刚把宽大潮湿的被子用双手使劲抖开,看着那细微的灰尘在通透的光线中浮起下沉时,我的耳畔仿佛传来那再熟悉不过的话语:“慢点抖,轻轻拍,记得反面要翻过来……”
很多个冬日的午后,母亲会微微地弯着身子,把全家的棉被轻轻地抱在怀里,缓步拿到楼下的空地上铺开,像铺开一片温润的海洋一般。
母亲从小体质弱,加上极易过敏的皮肤经不得暴晒,几乎每次晒被子,她都会戴上亲手缝制的灰蓝色大檐帽。帽子的边缘斜搭在她眉头上,她还时不时调整一下遮阳的角度。她会把手掌轻轻地弓起一个圆弧,像握着一个鸡蛋那样,用掌心的部位轻轻地拍打被面。每一次拍击,在软软的棉被上,都会留下一道细细的手掌形状的折痕。“棉被不能太用力拍,会拍散的……”被拍起的尘埃,舞动在空气中,划出不规则的轨迹。
有时候,她还会边拍边哼着歌。母亲的嗓子好。当年知青下乡的时候,她因为革命歌曲唱得好,被选进文艺队,上山下乡去演出。单位改制她提前退休之后,公园里的老年合唱团成了她每天必去的好地方。
我很小的时候,家在厂矿宿舍小区。那时风扇空调还没有普及,一到夏天,夜晚常常把人包裹在潮湿黏稠的闷热中。一到停电的夏夜,热浪会让人狂躁不安。母亲和我躺在竹席上,她用大蒲扇给我扇凉,还会用她婉转的声音唱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不知怎的,柔柔的风从头顶吹来,听着她沁入人心的歌声,我竟然觉得通体凉爽,内心的烦躁随之一扫而净。如果说日后,我还能自己弹弹琴,写写歌,多半是因为母亲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
阳光的方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幻。无论阳光照向哪个方向,母亲总会把我的被子放在最当阳的位置。等到被子拿回来的时候,我只要一躺下,就会被巨大的温暖拥抱着。鼻子里嗅到的是阳光的味道,更是爱的味道。
记得当年远离家乡到东北读书。东北入冬很早,不过是十月左右,就已经四处飘雪。虽然身处屋内,有暖气傍身,可是走出楼宇,扑面而来的寒冷会让我更加想念柳州的暖阳。
那时打电话还需要到邮局排队挂号,像去医院看诊一样,人们用这样的方式来诊疗对故乡的牵挂。有一天中午,在-20℃的小雪中,我排了将近20分钟的队,才轮到我打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通。我孤零零地站着等待,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气喘吁吁的话语:“刚刚去楼下晒被子了,一开门就听见电话响。被子都没来得及放在床铺,还好赶得上……”电话这头的我,鼻子酸酸的。我可以想象,瘦弱的母亲手捧着被晒得很暖和的被子,打开门时的场景。一边是女儿远在千里的电话,一边是刚刚打理好的被子。手忙脚乱中,可能她还磕到了脚,扭到了腰。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她听到了她日夜思念的声音。那次的聊天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母亲有一句话,我还是印象很深刻:“今天天气真好,我把你的被子也拿去晒了。只可惜,离得那么远……”
母亲最后一次晒被子,还是被我催促的。那是她出游之前的一天,我和她一起把被子搬到楼下。她还是戴着那顶灰蓝色的大檐帽。在展开被子的时候,我无意中触碰到母亲的手。那双手是苍白的,布满了青筋。手指头有着皲裂的口子,十分粗糙。手掌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谁也没有想到,那竟然是在阳光下最后一次看见母亲。
同样在一个冬天的午后,我离开了大理祥云,离开了母亲仙逝的地方。带着她,带着她生命中最后一点余温,告别了那里的天空。我记得,透过车窗,抬头往上看,是纯粹的蓝。阳光依然柔和地洒在我的身上,我的肩膀,我的手臂,我的心里。母亲平凡的一生,最后在这温暖的阳光里,羽化成了云朵,飘向遥远的天堂。
我常常在梦里流泪,那是因为,我还来不及回报母亲足够多的爱,她就离我而去了。当我从梦中醒来,我又不得不面对:自然四季循环,生命来来往往。也许每一个人的归宿,都将走向另一片阳光。
就像此刻,我闭上眼,仿佛在风中,又听到母亲在阳光下弯着腰,轻轻拍着棉被的声响:“嘭……嘭……嘭……”
这阳光下的重逢,我期待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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