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古城墙的肩上与您相遇
□唐丽妮
暮色,大江,斜雨。
往东门城楼一站,一首唐诗从心底流淌而出,您紧接着也就出现了,独坐一隅,凝望雨中江水。熟悉的面孔,刀刻出来的棱角,锁着眉,眼神似柳江河水,风过就皱,像大山褶子里的草房子。
是您。
您仿佛淌过了通天河,重回人间。
我猜想,您应是魂灵先至,坐在一棵老柳树上,像一只年老的燕,缓慢地转动着头颅四面环顾。高楼大厦,如水的车辆,数万株紫荆花像飞天的彩带飘在大街小巷,没有一处是您记忆里的风景了吧?听不到巫师的咒语了,也听不到女奴在半夜的啜泣了吧?看不到荒草和草房子,也看不到文身的男子用鸡骨和竹签祈求雨水降临了吧?但是,您看到一千多年前的柳江水还在,九曲十八弯,弯着弯着,就冲破了重重山峰围成的屏障,跨越西江,奔向出海口。江面上,二十座形态各异的大桥像筷子似的架在南北两岸,您新奇了,眼里闪出光。
您从您亲手栽种的老柳树上下来,也像一只年老的燕,无声无息地飘落到地上。看起来是那样的轻,地球上没有一杆秤能称出您的重量。但是,柳州的人知道怎么称啊!在城市最中心的位置,为您铸了像,盖了祠堂,建了公园。您的衣冠墓前,每逢清明,总有人捧着鲜花为您清扫。他们已经知道了,一千多年前,是您,用一千七百余块大砖砌了一口七丈四尺的深井,使得祖辈们认识到打井并不会“坏风水”。孩子们还知道了,在您开设的讲学堂里,在您的教导感化下,祖辈们的智慧逐渐开化,不但修习了礼仪和文化,还终于懂得,一个人不应该是另一个人的奴婢,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己。
说到孩子们,您笑了,眉锁打开。
您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有点惊奇?一个应在家里把持家计的妇人,傍晚时分,竟然不是在家里挑水煮饭带孩子侍候丈夫,却站在雨里,在一座老城墙上,望着江水出神,喃喃自语。您担心我会自寻短见?担心我受了虐待?或者,怀疑我的丈夫因贫穷欠债而被逼当了奴隶?
您看,文惠桥上那汽车摆成的长龙里,那么多如我一样的女子把握着方向盘,她们刚刚从各自的办公室下了班,驾着自家的车回家去;城墙门前、江滨公园,紫荆花下,那些平展展的石板空地上,即将迎来一群又一群饭后来跳广场舞的大妈;柳州女子的身影还会出现在江边,漫步或遛狗,在服装专卖店里挑选衣裙,在KTV里唱歌,在茶馆里喝茶。她们,不但在茶色的落地玻璃窗后端咖啡品红酒,等到夜露降落时,您还能看到昏暗的路边夜市摊上,柳州女子与柳州男子一样,嗍炒螺,撸串,饮酒,猜拳,掷色子,高声谈笑,打打闹闹,用毫不掩饰的词语句子表达豪爽直率的柳州性情,就像那一碗碗热辣辣的柳州螺蛳粉一个样。
我们是自由的。我们在家里,又不全在家里;我们在写字楼里,又不全在写字楼里;我们在车间里,又不全在车间里。有时候,我们会从各个门口走出来,约朋友,或者不约;逛街,或者不逛。此刻,我一个人,一把红伞,独立暮雨中,足下这明代城墙是我的,面前这一条江河也是我的。而我,此刻也只属于这青灰色的古城墙,属于这滔滔的江河水。我感觉有一个自己变得很轻很轻,她飞离了我的躯体,飘在空中与我对话,与神灵相遇。
您看,这暮色,这大江,这斜斜的雨密密地打在墙上。一千多年前,您曾在这样的雨里思念故土与友人,也认清了皇帝那副冷酷的心肠。您接受了回长安无望的现实,从城楼上收回了长久凝望故土的目光,转身,拥抱这南方小城里的一方百姓。如今,年历早已翻过唐宋元明清,连同那战乱的民国时期,也被抛进了历史的长河里。您看,现在已经发展到了网络时代,一根网线,联通了整个世界。打开电脑,人类智慧的光芒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呈现,您当年流传下来的所有论说、传记、寓言,还有山水游记,当然全被囊括其中。学校里,从小学生,到中学生、大学生,直到博士后,都在学习和研究您那些闪光的思想和才华。假如当年那个皇帝还活着,他就会明白了,这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正如您著作所述的那样。今天,有朋友在微信朋友圈怀念1978年那两届大学新生涌向大学校门的盛况及意义。在他酸甜交杂的回忆里,我仿佛看到了您及您的挚友们那些蒙难背影。您知道吗?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时代就变了,我们肚子饱了,身上暖了,腰杆直起来了,楼越建越高了,路越铺越长了,看到的世界越来越高远和宽广了。您看,这不见头尾的车龙,这人来人往的街市,这比繁星还要繁密的灯火倒映在江河里,繁华到让人怀疑又回到了盛唐。
下班的时候,我关网页关电脑,换下白色的工作服,穿过那热闹与繁华的街市,独自走进这暮色,趟入这雨中,登上这东门城墙。此情此景似乎洞悉了我的内心,张开怀抱,把我融了进去,于是,那首诗就从心底涌了上来: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就是这样啊,在古城墙的肩头上,我就这样与您相遇了。没有虐待,没有奴隶,我是独立的,而且自由,遵从自我内心的指引。您也是的,独立而自由。没有一个皇帝能够左右得了您的思想和灵魂,岭南百越的茫茫荒蛮也遮不住您的光华,却反被您开启了智慧。
您就像一盏明亮的灯,愈是黑暗,愈是明亮。
您听,隐约有寺庙的钟声,是城外都乐岩的开元寺,还是千年前的大云寺僧人所敲?我无法确定,也无法确定此刻是梦是醒。
您呢?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本文获柳州市第十届散文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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