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过“边城” □叶玉生

沈先生从文笔下的《边城》，有个女孩子名唤“翠翠”，“为人天真活泼”，有“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从不发愁，从不动气”，给我一种至纯至善的感觉。从善如流。任岁月洗濯，也抹不去那个栩栩鲜活的人物。于是就想逛逛边城，或许能一睹为快。

终于成行。从柳州坐火车到湘西吉首。从吉首坐汽车往凤凰。行前，通过“携程旅行”订了一家“等你来”的酒店。刚抵凤凰，酒店老板就打来电话，怕我们不熟路，与我约个接头地点。出站后，沿着凤凰北路东行，至金坪路，坐上2路公交车来到了万寿宫后门。远远地，只见一个女孩子盈盈而来，脸上绽着笑，好像久别重逢似的。我猜她一定是酒店的服务员，不料听了介绍，才知道她是酒店的老板！那么年轻，那么面善，那么清纯，莫不是沈先生的“翠翠”现世？

女孩子引着我们进了一道门，旋梯而下，至一榭台，与之相对的地方，便是我们的下榻处。安顿好后，她递给我们一张“天下凤凰”旅游指南，上面有她圈点的著名景点，临了还嘱咐一句：有事请打电话。

我们便攥着那份旅游图出发了。一脚迈出店门，不由“哇”了一声，那幅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一江蜿蜒、两岸吊脚楼鳞次栉比的湘西风情胜景，梦幻一般扑进眼里。好一幅美图哟！曾经感觉它那么遥远，那么难以接近，如今就矗立在眼前，伸手可触！我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张开双臂，欲把这天公造化、人类智慧的结晶，揉摸成趣，紧紧地搂进怀里。其时小雨霏霏，一层薄雾轻纱一般笼在江面；氤氲里，一条小船自上游摇荡而下，桨声隐隐，飘到岸上，萦绕于耳，几成天籁。

我们欣然“入画”，沿着沙湾上行。水边有人垂钓，全神贯注，仿佛置身无人之境；地方小吃、民族物产星罗棋布；绵绵音乐，近近的，又似远远的，飘飘渺渺，让人听得如痴如醉。流连间，我脑际掠过一念：沈先生故居在哪，到凤凰，不到其居，恐怕不算到凤凰。

于是出东门关，上了虹桥路，左行数十米，至虹桥。其横卧沱江之上，始建于明洪武初年，距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桥分两层，一楼为宽敞的红岩板人行道，两边的木板店面经营着各种民间工艺品和杂货土特产，此间的吆喝声和讨价还价声，鼎沸成了一幅“清明上河图”；二楼专为观景兼容品茗，临其远眺，古城美景尽收眼底，更齿颊留香，心旷神怡。过桥左拐，登东门城楼，拾掇一份历史遗存。旋从东正街折入十字街，逶迤来到位于凤凰古城中营街10号的沈从文故居。

故居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建于清同治五年（1866）。为我国南方典型的木结构四合院，虽没有雕龙刻凤，却小巧玲珑，古色古香，是古城文化内涵深厚、极具特色的古建筑之一。沈先生1902年12月28日诞生于此，并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14岁时，投身旧军队，辗转湘川黔边境地区。1924年开始文学创作，30年代初执教山东大学，抗战爆发后任职西南联大，1946年为北京大学教授直至全国解放。其一生着述颇丰，结集有80多部，最著名即中篇小说《边城》，把一幅生动的湘西民俗画捧给了广大读者。

跨进门里，一个文学大家的厚重气息扑面而来。我在这里品味了先生的《湘行散记》，该书为其散文作品的精品，记述他1934年返乡探母一路所见所闻，其中有流淌的河水，有难忘的橹歌，有勇敢的水手，有纯朴却沦落为妓的妇女，还有哭嫁的队伍、赛龙舟的画面和古老的土家族习俗。湘西的山水人物，在先生的笔下鲜活、生动、立体，字里行间充溢着浓厚的情感。

《湘行散记》内含《湘行书简》，收集先生湘行期间与新婚妻子张兆和的往来书信。读到这里，我才知道张兆和曾经亲切地呼唤先生为“二哥”（先生在家排行第二），先生曾经甜蜜地昵称张兆和为“三三”（张兆和在家排行第三）。可谁能料到，“二哥”和“三三”后来竟生分到“夫妻不如朋友”。直到先生作古后，夫人在整理《从文家书》时，才幡然悔悟：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真正理解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我由张兆和这个曾经的女孩子，触类《边城》那个女孩子翠翠，正是这个安徽富商的女儿，让先生在爱情滋润下获得创作灵感，写出传世之作《边城》；翠翠相貌清秀，皮肤黝黑，这原型不就是张兆和吗？我带着这样的念头步出沈从文故居。

凤凰扬名，得益于先生；湘西风情，因了《边城》而让世人瞩目。凤凰地灵人杰，除了先生，还有民族英雄郑国鸿，正气凛然的巡府田兴恕，民国总理熊希龄和“鬼才”画家黄永玉。

熊希龄故居离沈从文故居不远，位于古城北文星街内的一条小巷里。门上有副对联，上联：一生赤诚爱国盼中华振兴；下联：半世慈善办学为民族育才。彰显主人生平。其堪称一代奇才，十五岁录秀才，十六岁中举人，十九岁取进士，二十一岁点翰林，四十三岁（1913年）任北洋政府国务总理。为官数十载，兴教育、办实业、图维新，卓有建树。毛主席对其评价很高，多次与人说过：熊希龄做过许多好事。1937年逝于香港，其时家无银钱，身无长物，丧葬全凭夫人借贷。

熊希龄故居东行200米，即为凤凰母亲河沱江。时已傍晚。我们坐上乌篷船，依着城墙，缓缓下摆。一个着红衣的女孩子在船头不停地用相机捕捉镜头，渐渐地，其身姿服饰融进了江景之中，为居后游人所追逐。我瞩目前方，这女孩子一忽弥蒙成为酒店的女老板，一忽又化作沈夫人兆和，最后竟演进成了相貌清秀、皮肤黝黑的翠翠了。

原打算阅过凤凰再走一趟地理上的边城茶垌，此时失了主意。凤凰行，已然填充了我对湘西风情的求知，和对女孩子翠翠的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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