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用亲情绑架了孩子
讲述人：老林（化名）男70岁已退休柳州人
文字整理：今报记者韦黎
孩子年满18岁就成年了。可有多少父母真正理解成年的意义？是否有人像我一样强行为已经成年的孩子安排一切？
1
我曾棒打鸳鸯
上个月的一天，我到医院看望曾经的同事老陈，他刚做完手术，在住院。
老陈的同室病友是个50多岁的男人，他缠着绑带，但看上去精神不错。见我和老陈在聊两家孩子的工作，该病友竖起耳朵听。我们故意压低声音，他干脆侧过身来听。我们只好停止这个话题。
没想到，他居然生气了：“多大点事，不就是工资嘛，我女儿的工资我从来不怕跟人讲。”接着，该病友开始滔滔不绝。
他女儿在单位上班，他把女儿的基本工资、奖金和福利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说他曾算过女儿的年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和老陈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该病友觉得没劲，主动邀请我们谈感想。我乐了：“收入有多有少，有什么好评价的。”该病友又怒了，说我看不起他们父女，连句好听的话都不愿说。
我无奈极了。
我之所以不愿意聊孩子们的事，和我这几年的经历有关。我深深地后悔自己和老婆几年前的所作所为。
几年前，儿子阿宾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们全家聚在一起，为他的工作和感情出谋划策。阿宾其实已经有女朋友，但碍于女方家境不好，一直没敢跟我们说。
我从没想过我和老婆在儿子的心里会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很势利眼吗，以至于他连女朋友都不敢带回家给我们看看。是他的女友太差，还是我们太俗？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亲戚撞见阿宾和冰冰约会，第一时间告诉了我。
冰冰就是阿宾的女朋友。亲戚说，冰冰长相一般，穿着土气，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看上去不像好家庭长大的孩子，也不贵气。
亲戚的一句“不贵气”，让我和老婆马上对冰冰下了定论。阿宾是我们最宠爱的孩子，他要娶的女人必须是贵气、旺夫的，如果不能满足这些要求，我们宁愿他暂时不结婚。
我们连冰冰的面都没见，就对她下了判定，劝阿宾断了跟冰冰的交往。
阿宾非常生气，他批评我们太草率，还说找什么样的伴侣是他的自由，我们可以提意见，绝不能强加干涉。
阿宾这么执拗，我们也被激怒了，觉得儿子白养了。一场冷战拉开了序幕。
这场冷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其间，阿宾总以有应酬为借口不回家吃晚饭。我问老婆：“我们是不是太霸道了，为了一个女子跟儿子闹翻，太不值了。”老婆不同意我的看法，她说结婚不是小事，走错一步就错一辈子，我们千万不能妥协，要坚持到底。
有件该做的事，我们一直没做，就是和冰冰见面。我们总反对儿子的恋情，觉得冰冰配不上他，但我们连这个女子的面都没见过，对她的评价全凭亲戚的几句话和阿宾平时透露的些许信息。这么做未免有些武断，我们想见一见冰冰本人。
阿宾却不乐意了。他说我们对冰冰成见太深，即使见上一两次面，也不会改变对她的看法，不见也罢。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阿宾从来不带冰冰回家。阿宾的话明显是气话，即使我和他妈之前做得有些过分，但我们毕竟是他的父母，他应该理解和原谅我们的做法。
我们用亲情绑架了儿子对爱情的选择，他却用逃离来应对我们。回柳州工作不到一年，儿子决定到南宁发展了。
我们并非只有阿宾一个孩子，但其他孩子早已成家，我们已经管不了他们，只有阿宾未婚，我们对他的期望值又那么高。
让儿子离开，还是同意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几经商讨，我和老婆决定选择后者，向阿宾妥协。可阿宾却连妥协的机会都不给我们，他毅然决然带着冰冰离开了柳州。
2
儿子回家了
我和老婆很是失落。老婆始终不相信阿宾的离开是因为我们反对他和冰冰在一起，如果他们真心相爱，即使阻力再大，他们也会携手克服。
老婆托关系查了冰冰所学专业，以及她在柳州的工作情况，这才知道，原来冰冰在大学学的专业很偏门，在柳州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要找工资高又体面的工作，就更难了。老婆由此得出结论：“冰冰肯定是在柳州混得不好，所以才拉上阿宾跟她一起走的。”
这原本只是猜测，却被老婆说得好像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一般。如今回想起来，我不由得羞愧万分，觉得我和老婆简直就是一对大傻瓜。
更无脑的是，老婆居然打电话给阿宾，问他离开柳州是不是冰冰唆使的。老婆一股脑把所有质疑和盘托出，根本不给阿宾插嘴和解释的机会。结果，老婆话还没说完，儿子就挂断了电话。
儿子随后发来信息解释：刚才冰冰就在他身边，他没猜到我们会说这些，所以摁了免提……老婆的话冰冰全听到了。我和老婆面面相觑，好似杀了人一样心虚。
我们没有杀人，却可能彻底杀死了儿子的这段感情。让他们分手，本是我们的初衷，可用这样的方式拆散他们，我们难以心安。
接下来好几个月，我们都不敢给阿宾打电话，生怕他想到这事又埋怨我们。我们不联系阿宾，他却主动联系我们，关心我们的晚年生活和身体状况，叮嘱我们多加保重。
儿子能有这样的度量，我们知足了。但转念一想，世上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父母，如果可以选择，阿宾应该不会选择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吧？心怀愧疚的同时，我和老婆还存着一丝邪恶的念头：儿子和冰冰怎么还不分手？
2014年春节临近，儿子打来电话，说他已经买好回柳州的火车票，末了还补上一句：“我和冰冰分手了。”
这原本是我们一直等待的结局，当它真的变成现实时，我们却有些猝不及防，不知该怎样迎接它。听儿子的口气，他分明在怪我们，却没有说出口。这是孝顺，可这样的孝顺却让我们很压抑。
那年春节，是我们过得最难受的一个假期。
春节期间，我们跟阿宾商量他工作的事。老婆开门见山提议道，阿宾既然已经和冰冰分手，那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外地工作了，还是早点回柳州找份工作好了。
阿宾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答应回柳州。春节长假结束后，他又回外地工作了，一干又是一年。第二年春节，阿宾说他要值班，没有回柳州过年。
什么公司，春节还要值班？我和老婆百思不得其解。我悄悄给阿宾的公司打电话咨询，才知道他们已经全员放假，根本没有值班一说。
过春节家里没有阿宾的身影，这还是第一次，我们都感觉很不习惯。其他孩子质问我们：“爸，妈，你们管够了吧，现在把阿宾管成这样，你们难道不应该消停消停、反思反思吗？”孩子们说得没错，我们是该好好反思一下了。
3
对孩子放手
春节一结束，孩子们又开始忙了起来，已经退休的我们也重归无聊状态。
就在这时，阿宾回柳州了，他是自己辞职回来的。他说他用一年时间试图挽回冰冰，甚至用一整个春节的时间，去冰冰老家请求两位老人帮他说好话，但冰冰全家都不喜欢他，更强烈反对他们复合。阿宾残存的一丝希望破灭了，不得不选择了放弃。
阿宾的模样可怜极了，我们看了非常不忍。但事已至此，只能期望他尽快走出失恋的阴影，重新开始新生活。阿宾猜到了我们的心思，说我们平时一定经常留意谁家有闺女还没嫁人，让我们给他介绍一下，他一定配合。
曾经为了爱情和我们冷战、甚至逃离柳州的儿子，突然间变得这么“懂事”，我们都有些不适应了，感觉就像在做梦。直到阿宾去见了我们安排的女孩静静，我们才确定儿子真的愿意开始新一段感情了。
阿宾和静静挺投缘，我们两家很快见了面。由于知根知底，两个家庭的经济实力又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两家长辈很快定下了这门亲事，两个孩子也识趣地听从了我们的安排。
从阿宾的神情上，看不出他有啥不满意的，更看不出他对这门亲事有何异议。我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阿宾结婚了，不久之后有了孩子。两家人都很开心。可每隔一段时间，阿宾都会回到我们这边，翻出旧相册，盯着一张照片看上许久。
照片上的人，正是冰冰。尽管已为人父，但他还是无法彻底忘记这个女人。
有一次阿宾又回家翻相册，被我撞见了。
我跟他聊了很久。阿宾告诉我，冰冰非常好强，工作也很努力。她通过学习别的专业知识，成功进入一个很有前景的行业，而且干得非常不错。去年，冰冰凭自己的能力，在南宁买了一套大房子，打算把父母接到城里住。
“静静很好，是一个好老婆，好妈妈。但当年因为我的懦弱和无能，放走了一个最爱的女人。失去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
阿宾的神情很难过，我比他更难过。
这些年，我和老婆不是没有忏悔过我们曾经做过的事，但我们从来没有想到棒打鸳鸯对阿宾的影响这么大。如果知道儿子当年这么痛苦，我们一定不会犯浑。
世上没有后悔药，即使有机会后悔，阿宾又怎会忍心舍弃静静和孩子？
儿子的感情波折，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千万不要用亲情绑架孩子的感情，即使是父母，也没有这个权利。
几天前，我又去了趟医院，帮同事老陈办出院手续，又看到了那个女儿在好单位上班、收入很不错的病友。
该病友高声说着他对未来女婿的选择标准，还正儿八经地强调不能让女儿随便乱嫁，一定要给她挑一个最好的。
听他说完，我给他提了个建议：“娃娃结婚，情投意合比门当户对、有没有钱更加重要。”还没看到他的反应，我就扶着老同事离开了病房。
也许这个病友不会接受我的建议，但我已经把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足矣。为人父母，我们应该给孩子更多自主选择的机会，他们虽然是我们的孩子，更是有思想的独立个体，放手吧，这样他们才会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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