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 罗人伟

来宾日报 2018-11-12 10:36 大字

清晨,大外甥从来宾开着豪华轿车,来到柳州市友谊路5号,接我和家人回老家。

我有三个妹妹,共10个男女外甥。只要我回家,招呼一声,几个有车的外甥都可以接送。今天,开车接送我的,是大妹的儿子,排行老大的外甥。他原在企业工作,后离岗自谋出路,几年前在来宾开了一家公司,自任总经理。像这样风光回老家,过去我是想都不敢想啊!

车子出市区,上高速,往老家——来宾市兴宾区平阳镇奔驰而去。随着车轮辘辘飞转,我的心在欢快的跳荡。望着车窗外向后飞闪而过的树木、山岭、村庄、蔗海,老家那些难忘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大约20世纪30年代,我的祖辈建起了两间泥墙黑瓦的房子。这便是我的老家,我的胞衣之地。我懂事时,零零星星的泥土从墙体上一点一滴地往下脱落。瓦片、行条、横梁已经发旧。有一面墙的底部,裂开了一条约2公分宽、30多公分长的缝。一天黄昏,一条“扁头风”蛇从缝里钻进家来,到位于屋角的鸡笼里咬鸡。听见鸡叫,我二妹伸手到鸡笼里探明情况,被“扁头风”咬了右手的食指。虽用草药治好了伤口,但二妹的指尖却终身都伸不直了。两间房子中,一间作厅堂,另一间隔作两个厢房。其中一间厢房是母亲和妹妹的卧室,另一间厢房是牛圈。那时候,牛是农家宝。家家户户都把牛关在最安全的地方。父亲和我及弟弟在厅堂的一角搭了一个床铺,晚上作睡榻,白天堆放东西,同时也是我和弟妹的玩耍之所。母亲的厢房上部,加建了一个小阁楼。这个小阁楼,是用细木条编成底板,铺上用稻草裹着的泥浆做成的。因为房子窄小,还在天井的一角用茅草盖成了一间小厨房。一次,由于不小心,引发了火灾。整个厨房被烧得火光冲天,烈焰熊熊。当时,我小妹还在厨房里吃早餐,危在倾刻。母亲二话不说,冲进火海,把小妹像扔包袱一样扔了出来,还抢救出了一批用得着的家具。一家人被吓得谁也说不出话来。半年后,厨房才重新修建了起来。

后来,我父亲英年早逝,弟弟因病夭折,我又外出读书继而工作,很少在老家居住。母亲和小妹住在厢房里,大妹、二妹住在厅堂里。我在假期或偶尔有空回家,就住在小阁楼上。阁楼平时用于堆放杂物和粮食,久不住人,满是灰尘。每当我回家,母亲都要花不小的精力,打扫卫生,铺上床铺,供我晚上睡觉。阁楼上老鼠、蟑螂横行。晚上睡觉时,常被鼠蟑骚扰。在我的日记里,曾有“夜宿家中楼阁,老鼠跳舞穿梭”的记载。有时回家时间短,只住一两天,为了不让母亲劳累,我干脆不住家里,到族中的叔伯兄弟家,与他们搭铺,凑合而过。那年月,回家的最大难题,是家中没有厕所,解大便都要到野外“打游击”,极不自在。

我每次从外面回家,母亲都当作一件大事喜事对待,尽可能给我做好吃的。临走时,必做一餐像样的饭菜。差点的,黄豆炒鸡蛋加青菜;好点的,到圩上买肉回来煮;最好的,宰鸡杀鸭,为我饯行。而我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和妹妹吃的都很差。平时一日三餐粥,只有逢年过节或我回家时才煮饭。这种状况一次次地刺痛了我的心。于是,我下决心阻止母亲这样做。因为母亲做一餐好饭菜,花费不小,我走后就会影响他们的生活。经过再三劝阻,母亲终于答应了我的要求。从此,我每次回家,平时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再特意为我做好吃的了。有时我回家只待几个小时,随便吃两碗粥就走了。母亲和妹妹每次到我工作的地方看望我,总想给我带点好吃的来,也被我拒绝了。目的是减轻她们的负担,理由是我过得比她们好。那时,我虽然薪水不高,但还是定期不定期的寄几元、十元、十几元回家接济母亲,直到她去世。

艰难的岁月,是漫长的,难熬的,但也是在前进的。不觉间,历史的步伐迈进了20世纪80年代。随着迁江糖厂的建成投产,我老家所在的兴宾区平阳镇变成了糖厂的第一车间蔗区。在政府的扶持下,包括我老家在内的广大农民群众,种蔗积极性日益高涨,甘蔗面积逐年增多,农民的生活水平也随之逐年提高。农民手里开始有点钱后,走路的脚步轻快了,脸上的笑容绽放了,身上的穿着也从原来清一色的黑色、蓝色,换成了红、绿、紫等各种各样的颜色。街市上、马路上、集会上,村巷里,随处可见的,是花衫飘动的影子。伴上欢声笑语的交融,农村走向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我到柳州工作后,我小妹每年都来柳州看我一两次。有一天,听到敲门声,我开门一看,小妹面带笑容站在我面前。再一看,她穿的是一件咖啡色底,彩格面,只有两颗大扣子的西装,与她以往一身土气的素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在心里乐开了花。心想,改革开放真的把农民的模样变得越来越精彩了。

国家取消了交公粮的政策后,农民种田有了更多的选择和讲究。我大妹家,从90年代起,除了用多数旱地种甘蔗外,还用少部分旱地种花生,水田种优质谷。一年到头,吃的是优质米,用的是新鲜花生油,自给有余。剩余的粮油,大妹送给我一部分。当年,家里很穷,母亲和妹妹给我送东西,我不要。如今,她们生活好了,送给我的东西,我就不拒绝了。那些年,我每年至少有半年不用买米买油,因为有大妹供给。在我老家那里,每天都有班车开到柳州。大妹只须把米或油拿到班车上交给司机,打电话告诉我车牌号、司机姓名、车子到柳州时间,我按时到汽车总站接车即可收到。退休后我到广州寓居的这些年,大妹年纪大了,不再下地劳动了。但她把田地租给村里其他农户耕种,年终也获得一定的收成。这样,她仍然久不久寄些黄豆、花生,过年时寄粽子到广州给我吃。在千里之外的广州,吃到老家的食物,心里甜滋滋的。

我的三个妹妹中,大妹、二妹相继出嫁离开了老家。小妹招婿上门,坐守老家。20世纪90年代初,小妹家毅然推倒了祖屋,建起了红砖作墙,水泥预制板盖顶的新式住房。配以标准的厕所、自来水,天井、厨房也修整得焕然一新。从此,我每次都带着愉快的心情回老家。因为在家里再也不受睡觉难、解手难、挑水难的困扰了。在小妹的带动下,二妹家接着也建起了一幢楼房。大妹家原本住砖瓦房,比较宽敞。开始并不想起楼房了。但经不住楼房的诱惑,现正在筹备着倒房建楼,明春动工。新房建好后,小妹家添置了彩电、冰箱、消毒柜、电热水器等一应俱全的电器。当初,新房是按三层楼的标准奠基的。几年前,小妹家已经加建了第二层,楼顶是晒谷场,被认为是村里建得较好的楼房之一。

大外甥一个减速刹车,中断了我的回忆。一看,车子已走过来宾市区,转入了来马高速公路。在迁江出高速后,又走了一段路,前后只花85分钟,就回到了过去要用半天甚至一天一夜才能回到的老家。一进门,家里非常热闹。除小妹一家外,大妹、二妹和她们的部分子女、孙辈,为了见我一面,也回来了。厅里厅外和天井,挤满了人,像过年一样隆重。小妹夫是乡村大厨,烹饪手艺有一套。他做的扣肉,香软、够味、口感好,是我的最爱。每次听说我回家,他都早早准备,大显身手,给一家人大饱口福。此时,他正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呼。中午时分,摆桌吃饭。一家人坐了满满的三桌。除扣肉外,还有大碗大碗的鸡鸭鱼肉,摆满了餐桌。大家七嘴八舌,热烈交谈,亲情涌动,笑声不断,其乐融融。酒足饭饱后,三个妹妹一齐动手,给我装上了一个个大包小袋,要我“吃不完兜着走”。这时,我习惯地扶着净亮的不锈钢扶梯,登上二楼楼顶的晒谷场,向四周眺望。只见青山巍巍,田野茫茫,溪水弯弯,多彩寥廓,尽收眼底,心旷神怡。在我的视线内,中天、潮山、排盘、排罗、排黄、石牌街、定扣、龙头等村庄,红砖闪耀,高楼林立,炊烟缭绕,一派生机。我记忆中的房屋低矮陈旧,灰暗萧疏的老村貌,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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