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阿婆和她的小保姆

一

仁爱小区新来的租住户是一位姓辜的阿婆。

社区主任刘阿姨见辜阿婆孤身一人，便常来探望。据辜阿婆说，她打小就生活在柳州，后来，举家迁往广州。在广州，4岁的弟弟被人贩子拐走了。父母离世后，她嫁给一位饭馆小老板，生下两男一女。28岁那年，丈夫因病去世。她含辛茹苦，将三个儿女抚养成人，供他们上了大学……她之所以重返柳州，算是落叶归根吧！

“干嘛不跟儿女们一起生活啊？”刘阿姨问。辜阿婆哀伤地说：“他们……全都死了。”刘阿姨连忙岔开话题，问她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吗？辜阿婆说：“能不能帮请一个保姆？”刘阿姨答应了。

刘阿姨领来的第一个保姆是个农村大嫂，只干了一个星期，就被辞退了。辜阿婆说，这保姆虽然勤快，却不讲卫生，也不会做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不就是焦了糊了。刘阿姨领来的第二个保姆是个下岗女工，不出三天，又被辞退了。辜阿婆说，这人干活投机取巧，迷着上微信，跟闺蜜视频聊天。

先后5个保姆被辜阿婆炒了鱿鱼。刘阿姨问过她们，她们都说这辜阿婆性格怪异，一张老脸说变就变，发脾气骂人时，那毒舌刻薄得很。

二

第6个保姆叫玉珊。

那天，玉珊一进门，就左一声阿婆，右一声阿婆，甜蜜蜜、脆生生地叫，叫得辜阿婆心里很是舒坦。这妹仔十七八岁，人长得水灵乖巧，一放下行李，不待吩咐，就系上围裙，打扫卫生。看那手脚麻利的样子，就知道是干惯了家务活的。

玉珊给辜阿婆的第一印象蛮不错！

不过，辜阿婆的脾性也确实够玉珊受的。

头天烧菜，辜阿婆一尝，直嚷：“我呸！咸死人不偿命啊？”第二天烧菜，辜阿婆又数落起来：“超市没盐卖啦？怎么不放盐呢！”玉珊笑眯眯地说：“阿婆，在家里，奶奶教我做菜，说要‘咸鱼淡肉\’。都怪我没弄清您老的口味，犯了‘教条主义\’错误啦！阿婆，您是美食家呢，得教我这乡下妹仔做菜啊！”这一说，辜阿婆腾起的心火不旺了，竟摆出一副大厨架势，教玉珊如何煲汤，如何做广东口味的家常菜。

晚上看电视，玉珊选的台播放歌舞节目，辜阿婆大声嚷道：“蹦蹦跳跳、狂吼乱叫的，天快震塌了！”玉珊赶紧换台。她总算摸准了辜阿婆的喜好，辜阿婆爱看古装戏曲，缺牙漏风的嘴还能哼唱粤剧选段呢！玉珊笑道：“阿婆，想不到您跟我奶奶一样，爱看‘公子落难，小姐搭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古装戏呀！不过，我奶奶没有您欣赏的品位高，更别说像您唱得有板有眼的了。”辜阿婆被夸得那个乐啊！

说来也怪，奶奶成了玉珊手中的王牌，只要辜阿婆有什么不乐意，就将这张王牌打出来——她借口说自己的奶奶，其实是在夸辜阿婆呢！这样一来，辜阿婆的脾气温顺了许多。渐渐地，一老一小相处得像祖孙那么融洽了。

有一天，辜阿婆问：“妹仔呀，看得出你很孝敬奶奶。奶奶身体还好吗？”玉珊哀伤地说：“奶奶和爸妈……都‘走\’了……”

那是去年夏天，一连下了几天暴雨。这天夜里，后山突然爆发泥石流，玉珊家的老屋被冲垮了，爸爸妈妈和弟弟被活埋了。幸好奶奶在8公里外的舅公家吃喜酒，才躲过劫难。从此，玉珊和奶奶相依为命。为照顾73岁的奶奶，她放弃了在县城上高三的学业。今年初，奶奶病逝了。给奶奶送终后，她进城打工来了。

听了玉珊的诉说，大约是联想到自己孤寡的境遇吧，辜阿婆禁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妹仔啊，你奶奶有福气哦！哪像我到了死的那天，也没人给我送终啊！”哭着哭着，瞬间就暴怒如雷：“我的儿女都死光光了！他们都下地狱了！”玉珊赶忙安慰道：“阿婆，您老长命百岁呢！您别伤心，真要是到了那天，我给您老送终……”这一来，辜阿婆哭得更加悲痛，哭着哭着，又抚着玉珊的头，破涕为笑。

三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不知怎的，辜阿婆的身体明显地消瘦了许多，精气神也一天不如一天。玉珊要陪她上医院体检，她就是不肯，说黄泥都埋到下巴底了，早死早投胎呢！

不久，辜阿婆终于撑不住了。玉珊不由分说，把她送进了医院。经诊断，竟然是肝癌晚期！医生把玉珊叫到办公室，要她请爸爸妈妈前来商议。玉珊为难了，辜阿婆说过，她的儿女全死了，上哪去找那些“爸爸妈妈”啊？只好谎称“爸妈”在国外打工，有什么事可以由她电话转告。医生说，由于癌细胞四处扩散，已经不能做手术了，只能用保守疗法。如果继续住院，得花一笔数目不菲的费用。玉珊又为难了，上哪去筹措这笔钱啊？好在这半年来，辜阿婆给的工钱她一分没花，就用这1万多元先垫付再说吧！

连日来，辜阿婆的脾气又变得越来越坏了，动不动就大动肝火。给她喂水，她不是说烫了，就是说凉了。给她喂饭，她说咽不下，要吃莲子银耳羹。玉珊二话不说，买来莲子、银耳熬羹。辜阿婆烦躁时，玉珊就变着法子给她讲笑话，逗乐子。对辜阿婆的吃喝拉撒睡，玉珊都照顾得无微不至。一些护士和病人家属都说，老人家前世修来好福气，有这么个孝顺孙女。辜阿婆听了，眼里先是掠过一丝悲苦，很快就让笑意充满了脸上的菊花纹。

四

这天下午，辜阿婆刚刚入睡，就来了三名不速之客。其中一个衣着时尚的女士告诉玉珊，他们是辜阿婆的儿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寻到母亲的出生地；又通过公安部门，找到了母亲落脚的仁爱小区；再从社区主任刘阿姨口中，知道母亲住进了这家医院。

突然冒出来辜阿婆的三个儿女，让玉珊又惊又喜。这时，辜阿婆睁开了眼睛。三个儿女扑上前齐声喊道：“阿妈——”辜阿婆推开他们，咆哮起来：“滚！全给我滚，我永远不要看到你们！”

叫嚷声惊动了医生和护士，见辜阿婆气得脸色铁青，全身颤抖，怕出意外，便将三兄妹劝离病房。三兄妹无可奈何，只好悻悻离去。

五

辜阿婆因怒气加重了病情，一连三天，时而昏迷，时而苏醒。医生问玉珊：“要不要让那三兄妹跟老人见上最后一面？”仿佛回光返照，辜阿婆在冥冥之中竟然坐了起来，朝医生连连摇头。

病房里静悄悄的。辜阿婆知道，这一生要熬到头了。可她的心情十分平静，一边让玉珊帮自己梳头，一边向大家诉说——

辜阿婆38岁那年守寡，将三个儿女拉扯成人。可儿女不孝，各自成家立业后，把亲娘当足球踢来踢去。辜阿婆一气之下，自己过日子。一年前，她接到来自美国的信——小时被拐卖的弟弟辗转找到了她。弟弟虽不算大富翁，可也颇有家产；只是，一生并无儿女，妻子不久前病逝了，他也身缠重病。他要姐姐办理出国手续，到美国相会。其实，辜阿婆心里也明白，自己活在世上的日子也不多了！半年前，她被医生检查出患了肝癌。当三个儿女知道母亲与在美国的舅舅联系上时，都争着要把母亲接到家里赡养。辜阿婆知道三兄妹“螺蛳肚里的弯弯道”，不就是盯着美国那笔遗产吗？她拿定主意，谁家也不去！这笔财产拿去打水漂也不给这三个不肖儿女！谁知，不待她办好出国签证，就接到了美国律师传来弟弟病逝的噩耗，以及有关继承弟弟遗产的法律文件……为避开三个儿女没完没了的纠缠和骚扰，她悄悄回到柳州，要在故土度过余生……

讲完藏在心底的秘密，辜阿婆长舒了一口气，搂着玉珊说：“妹仔啊，莫怪我一直不近情理，我是在……试探人心哪！难得你对我一片孝心，虽说不是亲孙女，可比我的儿女还要亲哪！我总算……死也瞑目了……”说着，她从枕下抖抖索索地摸出一个布包，慢慢打开，将一叠文件递到玉珊手上，然后无力地靠在这个小保姆的怀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那是一沓经过公证后的法律文件。一个月前，辜阿婆偷偷溜出医院，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委托律师将弟弟给自己的遗产全部转赠给玉珊，资产近百万美元！

玉珊总算弄明白了，辜阿婆的脾气为什么会如此怪异。

玉珊一夜“暴富”，让辜阿婆的儿女悔青了肠子，气黑了脸。兄妹三人撒手不料理母亲的丧事，回广州去了。办完后事，玉珊决定将这笔钱以辜阿婆的名义捐给慈善机构，自己再一边打工，一边复读，要圆大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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