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自血脉的深拥

柳州晚报 2020-06-27 17:20 大字

温添珍(左)与作者。(作者供图)

作者简介:乔敏娟,柳城县实验中学教师,柳州市作协会员,柳州晚报专栏作者。作品曾发表于《演讲与口才》《私人坊》《少年文摘》等刊物。

缘自血脉的深拥

家里,铜托盘,原木大床,喝不完的牛奶,周末穿着精致的服饰,开汽车去看电影……

上学,每天早上升中国国旗,唱国歌,唱《歌唱祖国》《东方红》……这些,是温添珍关于11岁前的记忆,那时,他生活在热带风光宜人的Y国。

他生于1949年,家族在Y国已经生活了几代人,父亲是一家荷兰锡矿公司的船长,一个人上班可以养活家里12个人。

温添珍有8兄妹。母亲常说她生的最漂亮最懂事的孩子就是他二哥,在二战最艰苦时,才几岁大的二哥就会把粥米捞出来给客人,自己喝米汤水,可惜夭折了。他最小的弟弟,回国时还没有满月。

当时,Y国关停了中文教学,而他们家的传统是必须要孩子读中Y双语学校。父亲审度形势,决定请长假送孩子们回国读书,公司挽留他,说可以选择送他们去荷兰。思虑再三,父亲还是决定回国。

1960年11月,怀抱婴儿的母亲鼓起勇气,跟着丈夫扬帆前往陌生的国度——他的母国。他们带了床、几台电视、几辆车……东西太多,原定的船只好帮他们联系换了大船,他们跟着船到了南宁,床太大,东西太多,南宁安置点装不下,工作人员帮忙处理换钱了。

那一夜,下着冰雹,弟妹们惊恐地问母亲:“是不是有人用石头砸我们?”父亲安慰他们:“不会的,这是我们的国家。在这里,我们是安全的。”

11岁的温添珍,努力体现出一个小绅士的镇定和稳重,仰头望父亲,他看到了坚定和兴奋。

侨办征求父亲的意见,想留他在南宁工作,他却坚持要求跟着归侨们一起,先到柳城华侨农场锻炼三年。

那时的农场就是光秃秃的荒山,想找根小树枝来打牛都找不到,温添珍想不通父亲为何做了这个决定。很多年后,看农场茶园绿茵如海,年已七旬的温添珍很感慨,也许赤手空拳垦土为田开荒造林,是一个男人源自原始血脉的荣耀,也是当时义无反顾扑向贫瘠母国的父亲,所能捧出的最赤忱的心吧。

父亲每天必定穿西裤衬衣,整齐精神地出门,然而该挥的锄头,该流的汗,一点也没少,这就苦了洗衣的母亲,然而她很少抱怨。

Y国中文教的有限,回国后,温添珍只能上小学。学中文,对于温添珍而言,是他们赌上全家的命运才获得的机会,他很珍惜。

一到假期,家里活不多的孩子,就像欢脱的兔跳跃的鹿飞蹿的猴子恋塘的牛,哪里好玩就到哪里野。温添珍不去,农场子弟是没有假期的,他们全都要随父母到农场干活。

割芒萁草、挖坑、种茶、浇水、搬砖运瓦……手上脚底血泡一个个大起来亮起来,有的破了来不及结痂又磨破了,咸津津的汗水渗进伤口,辣疼辣疼!但大家都齐心,肯拼,轻伤不下火线,加班加点没人谈报酬,只有大汗淋漓,只有热血沸腾,在这片土地上,父辈们燃烧着自己,也燃烧着他们。

那几年苦累得很,温添珍几乎忘了牛奶的味道,忘了坐在小汽车里去看电影的悠闲,他更习惯于淌着油亮亮的汗,回到家灌碗凉白开,从舌尖一路绽放到心里的爽意。侨办多次来人找父亲,动员他去南宁工作,父亲执意不去,目睹这一切的温添珍心绪很复杂,他向往着城市,暗怨父亲的固执,但真要离开农场,他又舍不得。他想,如果说回国是蕴蓄了几代人的乡愁,是父亲血脉深处的呼唤,那么对农场,只能说是父亲一往而情深的缘分了。

19岁时,温添珍就和小伙伴们到农场参加生产队工作了。别看他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可他做事不惜力,遇到困难也从不退缩,他总是到处讨教学习,买书来研究,茶厂的所有设备,他都能动手组装出来。没有的设备,他也能找各种资料来钻研,拆下别的机器的零件改装出来。这个聪明又积极的小伙子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生产队的小组长,后来又成为生产队长、茶厂的厂长、支部书记、农场的副场长。

如果你在1978年到过柳城华侨农场,你会惊奇地发现,那是一片茶的海洋,暗绿的老叶,明绿的新芽,片片努力向上伸展着,挤挤挨挨簇拥着枝干,团得扎扎实实的,绵延万亩。茶农劳作时,一头扎进去,就像弄潮儿扎进了海里,远远地,只见身影沉浮绿浪中,出来,已是满满的收获。赶巧遇上茶园开花,那真是进入了香海,前味是茶花的郁香,后味是茶叶的清香,让你想起三姐的歌唱,想起采茶姑娘纤白的小手灵巧地翻飞,想起热天的冰棍,清冽得从肺腑里透着干净,干干净净。

收茶时节,每天有10多万斤新鲜茶叶从茶园送进茶厂里,一直堆到路边,铺天盖地,壮观又壮心气,看得温添珍欣喜又焦虑,茶厂193个职工三班倒日夜不停地加工也难以完成任务。

于是只有拼。

从领导到职工,只有一个字:“拼”。为了给国家创外汇,拼!为了茶农付出能得到收获,拼!

职工三班倒,日夜在茶厂手脚不停地忙碌。领导们,则日夜琢磨着茶叶的销路。

有一次,温添珍去横县出差,遭遇车祸,断了8根肋骨,在地区医院治了10多天,场里天天打电话询问他的情况,他知道,那场里工作太多了,领导急了,但又不忍心催他回去。而当时他父亲患有脑血栓,看到温添珍出差一直没回来,就一直哭一直哭。场里家里,都离不开自己,温添珍一咬牙,带伤回家了。

回家没两天,场里就问他上班得不得,他说不得也得了,闲在家牵挂着场里也不好受。带着断了8根肋骨的伤,温添珍又上班了,日夜忙碌,再也没回过地区医院。

最令温添珍自豪的,是他们主打的精制红茶“红碎茶”远销欧洲,上世纪80-90年代10年间,仅“红碎茶”出口就有50万公斤左右,为国家赚了不少外汇。他说从Y国回来,母国最困难的那几年,也没有饿着他们,而今能以微薄之力,为国家赚回外汇,他才稍微觉得心安。

最为亏欠的,当然是一双儿女了。孩子们是在托儿所长大的。

农场的托儿所也独具特色。当时有的小镇听都没听过幼儿园,更别提托儿所了,而夜间托儿的,更少。但茶厂职工们忙啊!场里便办了托儿所,日夜轮班照顾职工的孩子。很多职工的孩子,刚满月就送到托儿所了。

温添珍很疼爱这一双儿女,但他能给他们的时间,真的很少。

大儿子温英俊读初中时,有个内宿生周一找他借周五回家的路费,他不借。温添珍教训他:“我们家没你这样的,我们从小和同学出门,我爸总要我们主动付款,要舍得。你为什么连借钱都不肯?”温英俊说:“他控制不了自己,有钱就乱花,现在借给他,周五他一样没有路费,我想等到周五再借给他。”温添珍惊喜地看着儿子,他不但有着家传“舍得”的风范,还有细腻的心思。

温添珍最疼爱女儿温英慧,他也一样教她不要骄纵,不要眼高于顶,要看得见别人的苦难。女儿刚上高中,大方爽朗,老师一眼看中她,让她当舍长,她在“就职”时,在床前挂上个零钱篮,放入她的零钱,让大家急用时随便拿,有就还,没有就算啦。当时好些宿舍经常丢东西,女儿的宿舍不但没丢过东西,她的舍友们还都往篮里投自己的零钱。温添珍想,女儿这样的为人处世,他不担心她到任何地方生活,但,她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从Y国回到中国,很多东西都变了,不变的,就是这世代家传的“舍得”“奉献”“爱国”吧?温添珍想,秉承着这些,到哪里都可以安家,到哪里都不差。

想当年他的父亲说先到农场锻炼三年,没想到来了,便是一生。

不只是父亲的一生,还有他的一生。

不只是他的一生,还有他儿子的一生——他儿子和儿媳现在也在农场上班。几十年前的一次回归,注定了他们与国家、与农场的不解之缘。

回想充满热带风情的Y国生活,如同一帧帧快速闪过的电影镜头,总有风云变幻脚踏云雾的梦幻感。后来在农场,一页页归于平淡漫长,却是他们一步一血汗扎扎实实踏出的生活。温添珍用一生,践行着父亲的家国情怀,终于越来越理解父亲,也真正地用生命与这片土地血脉深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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