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 被一缕情丝所弥纶束缚
(上接第二版)
在陇州还没有待上多长时间,家人就催促漓云早些回家。霜琼纵然有万般的惜恋,但也不能长时间的留着漓云。于是,在花园中摆下酒席,为漓云饯别。
这天晚上,酒桌上点燃着一支蜡烛,高一尺有余。烛光摇曳中,霜琼精心地化了浓妆,美丽若仙人。她揭帘而入,和漓云分东西方向坐下。酒过数巡,霜琼依依不舍地说:“云弟就要远行了!我体弱多病,自今天别后,恐怕以后再没有见面的日期了。云弟回去后,请快一点来信给我,可能我还没有死,能等得到。”说完这句话,霜琼的神色更加悲切,她斟了一卮酒,敬给漓云说:“云弟请喝完这杯酒!”漓云含着热泪强自咽下去了这杯酒,他已然不知道喝的是酒,还是血和泪。两人都泣不成声,默坐良久,霜琼又破涕为笑说:“生和死,都是人的命。云弟还有高堂老母,年事已高,请珍重自己,不要挂念我。”这时,漓云的泪珠潸潸而下,衣袖都打湿了。在场的丫鬟和老妇人,都掩面抽泣。霜琼说完这句话,就起身进了房间。这时,夜已将半,花荫下,露珠凝结欲滴,就像这对离人的眼泪。仰望苍穹,繁星满天；而屋檐前的残蜡,仍然在荧荧燃烧。“蜡炬成灰泪始干”,当年李义山写的这句诗,莫非描绘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第二天,漓云依依不舍,怀着万般心事,踏上了归乡的行程。
漓云走后,霜琼的病更加严重了。她遗留给漓云最后的信中,这样写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就要死了,赠送云弟几颗莲子,请你尝一尝。莲子,就是霜琼的心。”
漓云在给霜琼的回信中,寄送了十二粒红豆。霜琼死后,将红豆作为殉葬之物。
霜琼在弥留之际,对她的母亲说:“云郎是一个极有才华的人!虽然是文弱书生,但有一股侠义之气。儿死后,他肯定会来吊唁,他绝对不会忘记我,请把我运回故乡埋葬。这样,儿的魂魄也能够有所依靠。”话一说完,便溘然长逝,时为丙午年(1906年)九月十四日。
这天晚上,漓云梦见霜琼身穿丝绢衣衫,握着白色的手巾,要漓云与她一同去……手巾上有字,但是却模模糊糊,分辨不清。
霜琼逝后,漓云请求母亲,征得母亲的同意,也请示了霜琼的娘家徐氏,把霜琼立为继室,受“恭人”封。
丁未年(1907年),漓云再次来到京城。这时,他患有心脏疾病,目眩眼花,心绪紊乱,夜晚,失眠难以安枕,多次从梦中惊醒,然后絮絮叨叨,好像在和人说话。遍寻良医,也不能治愈。如果没有后韬罗,漓云大概也会很快到另一个世界。
后韬罗,湖南人,容貌酷似霜琼。这一年,见到后韬罗时,漓云二十七岁,距离霜琼之死已经三年了。
后韬罗好听戏曲。有一次,在广场大会上,声响震耳欲聋,在灯光和火烛的光亮掩映下,忽见一位女子,在人群中看戏。那容貌,那装扮,以及头上佩戴的首饰,鬓光钗影,极像霜琼。漓云一时惊呆了!难道霜琼还在人间?他在等待着他的“霜琼”再次叫一声“云弟”!其他的事情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一样。
从此,自春到秋,朝朝暮暮,风风雨雨,漓云一直就把后韬罗当作霜琼来看待,因为后韬罗的容貌太像霜琼了。
辛亥年(1911年)秋,武昌兵起,后韬罗也避难南渡,回到了吴中。此后,再也音讯全无。
就这样,漓云怀着一腔忧愁和郁思,写出了五十二首《韬罗词》。
饶石顽在《韬罗记》的结尾感慨地写道:“我喜爱漓云的才华,对漓云的重情也很理解,但是,又担心漓云病弱的身体,总是想着,怎么样才能纾解漓云的哀愁,于是就写了《韬罗记》。韬罗的意思,就是离忧。我悲哀漓云的遭遇,又惋惜漓云择友不祥,这才导致了他的情感世界波翻浪涌,难以平静。”
罗芷蘅说得好:“大千世界,都是被一缕情丝所笼盖和束缚着。”
至此,饶石顽所作的《韬罗记》的故事已经讲完。
而罗芷蘅在《韬罗记》题词中的回忆,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漓云和霜琼间的凄美爱情故事。
丁酉年(1897年)的秋天,我在高平讲学。当时,霜琼的弟弟徐可亭跟随着我。这一年的七夕,霜琼侍奉着母亲,来到我家,和我的妻子漪兰,共同作“乞巧会”。
霜琼出自名门,又是才女,当时,已是及笄之年,容华绝代,肃若天人。
甲辰年(1904年),去往京城,认识了新科进士祁漓云,一见如故。
后来有一天,漓云来到我家,神情凄婉,悲伤欲绝。我百般劝解,漓云还是悲不自禁。再三询问,才知道当时有人误传说霜琼去世了,漓云才如此伤心欲绝。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不久,就去日本出差。回国后,以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任职山东沂水县知县。
辛亥之变后,世事沧桑,倏然间就有了巨大的变化,清室已亡,我也就退隐在临淄,闲来泛舟于大明湖上,吟风弄月,聊以自慰。
壬子年(1912年)秋,我带着家眷准备西归,路过京城,过去的知心好友们都已经风落云散,惟有漓云还羁留在京城宣南。相见后说起往事,悲喜交集,后与漓云同住在寄园。夜晚,窗下剪烛,促膝长谈,煮酒论文,不胜悲辛。酒酣耳热之际,漓云把《韬罗词》拿出来让我看。我笑着问:“这不是专门为徐霜琼所作的吧?”漓云惊问:“你怎么知道?”我于是讲了见到霜琼的情况。漓云也毫不隐瞒,详详细细地向我讲述了“前后韬罗”的故事。这时,“前韬罗”徐霜琼已去世几年,“后韬罗”也因为世变而南下了……
普天下之人,就像恒河中的沙粒。我是多么幸运啊!能够结交漓云这样的重情重义之人,又能够见到霜琼这样痴情的女子。这样难得的才子佳人,遭遇的时代却很不幸。大千世界,都是被一缕情丝所笼盖和束缚着。元稹和李益,这两个历史上文人中的负心人,又何必提起他们呢!
当初,先是霜琼以莲子赠送给漓云,还说:“莲子,是霜琼的心。”漓云回赠以十二粒红豆。漓云在灯下拿针穿红豆,发现其坚如金石,这才恍然大悟说:“心坚不变,有如此红豆啊!古人常常以红豆寄托相思之情,并在诗词中歌咏它,大概取其心坚之意,并非仅仅是寄托相思的意思。”
温柔敦厚,是诗人之要旨。因此作《红豆歌》,以寄托相思之意,歌词是:
莲的复莲的,妾心终不易。不怨郎归迟,只怨郎终弃。遗妾尺素书,中有双红豆。愿郎莫相思,相思令人瘦。红豆不能言,奈此清秋夕。试取一一穿,心坚若金石。春草碧洲醒,秋风赤林醉。白莲与红豆,尽是离人泪。
文末,录漓云《前韬罗词》一首,为本文作结:
相思不道是怜才,
玉树江山花正开。
镜影暗要眉约去,
眼波只换泪痕来。
幽欢拼折生前福,
小病难禁别后猜。
瀛海千年枯不得,
枯时应得见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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