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故事 绿豆花
□哈本厚
夏天过去了，又到秋荷擎露碎珠圆之时，而夏天的故事，依然在我心海中萦绕。
记得入夏的第一天，我正准备出门散步，妻子对我说：顺便捎几斤绿豆回来，天热了，该喝绿豆花了！
这话正中我的下怀，我知道她说的绿豆花，并非乡野田间绿豆枝条上所开的花朵，而是绿豆经煮沸爆裂后绽开的花絮。每当想起那绿色豆皮蕴含着雪白蕾心所散发的香味，就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我走出家门后，就直奔市场杂粮店。店主听说我要买绿豆，就指着杂粮摊位对我说：有北大荒绿豆、内蒙绿豆、沂南绿豆，还有咱本地产的绿豆，你要哪一种？
此刻，我不胜感慨，仅绿豆就有如此多的品种，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可真丰富多彩。稍加思索后，我答道：就要本地产的！与此同时，心中暗想：假如妈妈知道这一切，定会含笑九泉。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珍藏的小杂粮库内，总有一个旧报纸包扎的小包裹，那是大姨托人从蓬莱捎来的，不知经过了多少周转，才转到妈妈手中。妈妈总会小心翼翼地解开纸包，对着鼻子闻了又闻，而后情不自禁地说：夏季全家人喝的绿豆花有着落了。话虽如此，夏至那天，一把绿豆熬上一大锅，只能叫绿豆水了。
那时是个“以粮为纲”的年代，杂粮产量低，生产队是不允许种绿豆的，城里的粮店也是买不到绿豆的。我大姨家住蓬莱山区，房前屋后有许多巴掌大的空闲地，大姨便在此点种上姜豆绿豆等瓜果菜蔬。“春天捅一棍，秋季吃一顿”，收获季节，大姨将点种的绿豆用旧报纸包好，城里的姊妹每人一包，包包都是宝贝蛋子。
大姨的这份辛劳源于对妈妈的承诺，妈妈一丝不苟的珍藏，源于对儿子——我的恳求。事情已经过半个多世纪，大姨、妈妈早已作古，而每每想起此事，我就想哭，为了一碗绿豆花，我干啥要麻烦那么多亲人呢？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天，我刚满13周岁，在烟台一中读初中，学校组织我们下乡搞麦收，又担心我们年龄小，用镰力割破手，就让我们拔麦子。烈日当头，挥汗如雨，麦芒扎得我们浑身瘙痒难耐，口渴得嗓眼冒火。
此时，一位农村老汉挑着两个水桶在地头弯腰放下，而后提着一个水桶走进麦田大声喊道：“同学们辛苦啦，喝碗绿豆花解解渴吧！”同学们一轰而上，将水桶团团围住，接过老汉水中的粗瓷碗，毫无顾忌地伸进桶中舀出一碗便一饮而尽，接着把碗传给下一个，同学们都很豪爽，谁也不担心别人的嘴脏以及有传染病等。
渐渐的，围在桶边的同学越来越少，等到碗传至我手中时，桶已干了，我望着无水的桶底，满脸失望。见此情景，老汉走上前来说：“小同学，你端好碗，有福不用忙。”他将水桶的底朝天，一手端住水桶，一手拍打桶边，散落在桶底的绿豆花便顺着桶边徐徐而下，眨眼间，小半碗绿豆花便出现在我面前。我狼吞虎咽地连汤带水吃下，顿感这是此生此世最佳的美食，又解饥困又解渴，比大年初一的一个丸的肉饺子还香，浑身上下增添了无穷的力量！果真有福不用忙，我洪福齐天，美得无法形容———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至登峰造极！
麦收之后，我回到家中，一想起那碗最美绿豆花，就难免有些冲动。我向妈妈吐露真情，妈妈无奈只好求助大姨，大姨便打起了房前屋后空闲地的主意，一连串的故事，由此应运而生。
潮涨潮落，时过境迁。今夏，妻子又熬了一大锅绿豆花，我却吃不出当年那个滋味，好像缺点什么。缺啥？禁不住想起妈妈的话：饥困甜如蜜，饱后蜜不甜！
绿豆花，无论盛开在田间地头，还是绽放在饭锅汤碗中，我都深深地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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