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字“孔明”的古文字学解读
虢季子白盘石鼓文虢季子白盘石鼓文商·甲骨文中的“好”商·妇好簋中的“好”商·甲骨文中的“好”商·妇好簋中的“好”甲骨文中的“乳”吴昌硕写的小篆“乳”甲骨文中的“乳”吴昌硕写的小篆“乳”□ 杨加深
诸葛亮(181-234),琅琊阳都(今山东临沂市沂南县)人,是三国时期蜀汉丞相,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散文家、书法家和发明家。诸葛亮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号卧龙,名“亮”和字“孔明”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呢?本文拟从古文字学的角度解释“孔明”之含义。
古人有名有字。名就是本名,一般是出生三个月后由父亲取的;字又叫表字,是长大成人后才取的。名和字的使用场合不同。名是幼时在家供长辈称呼用的,自己对外称呼时一般也用名。男子20岁举行冠礼后,则另起一个名,也就是字,以供平辈和晚辈称呼。指名道姓地直呼他人姓名是极其不礼貌的,所以为了表示对别人的尊敬,只称呼其字。现代人大多只有名没有字,所以别人也只能称呼其名了,为了表示尊重,也只是于姓或名后面加上诸如“先生”“阁下”或具体的职务、头衔等等了。
我们可以从历史文献中找到古人区别使用名和字的证据。如诸葛亮《出师表》中第一句就说“臣亮言”,而别人却只能用字或号称呼他“孔明先生”或“卧龙先生”。当然,也有个别情况,如周瑜的名言“既生瑜何生亮”,周瑜自己称自己的名为“瑜”是符合常规的,而直接称诸葛亮为“亮”就不礼貌了,有些羡慕嫉妒恨的味道。
字是由名衍生出来的,所以一般说来,字与名之间是有一定联系的。前人总结名与字之间的关系,最常见的有四类,下面按使用数量的多寡简述如下。第一类是名和字同义互训,即名与字的字义相同。如宰予字子我、颜回字子渊(渊,回水也)、班固字孟坚、黄盖字公覆,诸葛亮字孔明也属于这类。第二类是名和字反义相对。如端木赐字子贡,韩愈字退之,赵孟頫(同俯)字子昂。第三类是名和字字义相关,这一类名和字之间的字义关系不直接,但有间接关联。如冉求字子有,求了才会有啊;又如苏轼字子瞻,轼是古代车厢前面做扶手的横木,手扶着轼可以瞻望远方。第四类是在原名基础上再加字,即字中保留了名中的字,再于此基础上添加另一个字。如李白字太白、杜牧字牧之等等。现代人也有仿效古人传统,名外另取字的,但其中也不乏因不懂名字知识而随意取的,不伦不类者比比皆是。
回到诸葛亮的名和字上来。亮和明同义,《说文》云“亮,明也”,不难理解。关键问题是这个“孔”是什么意思呢?是窟窿的合音吗?如果是,那么,只有窟窿里亮,难道窟窿外面就不亮吗?这种理解显然不对。我们还是先看看“孔”字的古文字是怎样写的吧!
甲骨文中没有发现“孔”字,西周金文中已经有了。看金文中“孔”字的写法,有些奇怪是吧?为什么古文字中的“孔”与现代汉字中的“孔”有些不一样呢?现代汉字“孔”中的“乚”旁,在古文字中只写作“子”(婴幼儿)上的一条短弧线——“(”,而且这条短弧线写得很靠上,紧紧贴着“子”的头部之侧。这是怎么回事呢?
关于“孔”的字义,古籍中有解释,大致都是孔穴、洞、间隙之类的意思。如《尔雅·释诂》:“孔,间也。”郭璞注:“孔,穴也。”《说文》:“孔,通也。”依据上述解释,有的学者认为“孔”是个指事字,说这条短弧线“(”是个指事性符号,标注在“子”(婴幼儿)头顶上的囟门部位,表示婴幼儿囟门部分的头骨还没有完全闭合,有缝隙,因此“孔”有“间隙”“洞”“孔穴”之义。这种解释显然不合适,因为金文“孔”字中的这道短弧线“(”,根本就没有标注在“子”的头顶上,而是标注在“子”头部的一侧,囟门怎么会长在头的一侧呢?
那么,这条短弧线是什么呢?原来金文“孔”中的短弧线“(”,表示的是妈妈的乳房,“孔”是个会意字,“子”“乚”会意婴幼儿正在吃奶。怪了?婴幼儿吃奶跟“孔”有什么关系啊?如果这样问,还是因为直接把“孔”理解成窟窿、孔穴或间隙了。其实“孔”可以表示“好”的意思。无论是对妈妈而言,还是对婴幼儿而言,还有比喂奶更好、更幸福的事吗?
“孔”怎么会是“好”呢?我们再看看“好”的古文字形吧。先试想一下,假设我们也处在那个远古的造字时代,怎么才能造一个汉字符号来表示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好”呢?想想还真不容易。不过这可难不倒我们聪明的先民,他们用一位妈妈(女,实际上是“母”)抱着婴幼儿(子)的样子来表示“好”。更有意思的是,商代的青铜器“妇好簋”中也有一个“好”字,是两位妈妈(每,即母)共同抱着一个婴幼儿(子)的样子,场面好温馨,好幸福!我们的先民真是聪明,竟然想出用这种方式来造出“好”字。妈妈抱着孩子,妈妈和孩子都感觉“好”,不是吗?注意啦,“好”可不是我们按字面的样子望文生义理解的家有儿女啊!
再从音韵学角度解释一下“孔”和“好”的关系。在古汉语音母系统中,g、k、h同属于古牙音,现代汉语拼音中之所以还排在一起,也是因为发音位置相同的缘故。不过在上古时期,人们区分声母的能力还达不到现代人的水平,更何况即便是现在,方言中仍有混同的例子,所以发音位置相同g、k、h经常“串门儿”。举个例子,“会”既可以读作kuài,又可以读作huì,就是一个典型k和h相混的证据。再如“吼”读hǒu,但“吼”的声符却是“孔(kǒng)”,这说明在上古时期,“吼”“孔”的读音本来相同,现代读音不同,是k与h被明显分开的缘故。同样的道理,其实“好”和“孔”的上古读音也很相近,现代读音不同,也是k和h被明显分开的结果。总之,我的意思是说,“好”和“孔”在上古时期,不但字形、字义相通相近,而且读音也十分相近。
再举一个实物的例子,来说明“孔”和“好”在字义上也相通。比如古代的玉璧或钱币。实体部分叫做“肉”,有孔的部分叫做“好”。古人区分玉璧、玉瑗和玉环,就是依据了“肉”和“好(孔)”的比例。《尔雅·释器》中说:“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宋人邢昺解释说:“肉,边也;好,孔也。边大倍于孔者名璧。”所以,《尔雅·释器》中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边比孔大一倍的是璧,孔比边大一倍的是瑗,孔和边一样大的是环。当然了,古代的金属钱币也是有孔的,有圆孔的,也有方孔的。秦半两钱就是方孔的,我们一般叫它圆形方孔钱,又叫“孔方兄”,钱币中的“孔”也叫做“好”。
后来随着字义的发展,“孔”和“好”的字义范围扩大,都逐渐产生出副词——“很”“非常”“十分”的引申义来,如我们经常说的“好美”“好大”“好吃”等等。“孔”也是如此,古文献中有此类例子,如西周《虢季子白盘铭》中,记载了周宣王表扬虢季子白的一句话——孔显又光,意思是非常显赫,十分荣耀。再如《诗经·豳风·七月》里有一句,“我朱孔阳,为公子裳”,意思是我的这块红布颜色非常鲜亮,就献给公子做裙子吧。其中的“孔”就是“好”“很”或“非常”的意思。
回到前文的话题上,妈妈抱着孩子是好,但还不是最好的状态,最好的状态是什么呢?当然是喂奶啦。汉字中专门有一个表示喂奶的字——乳。这个“乳”字与本文所说的“孔”和“好”关系较远,但是一旦了解了它,就更容易理解“孔”和“好”之间的关系。那么,这个“乳”字的古文字又是如何写的呢?请看甲骨文和小篆中的“乳”字。
甲骨文中的这个“乳”字简直是太生动啦!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一位妈妈双臂抱着正在张嘴吃奶的孩子,俨然是一幅三千多年前的哺乳写真图。甲骨文中的“乳”显然是个动词,意思是喂奶。可是,甲骨文中的这个“乳”字,与后来小篆、隶书和楷书中的“乳”字差别很大,其间又经历了怎样的演变过程呢?汉字的发展演变规律之一,是象形成分逐渐消失,变得越来越符号化。后人觉得甲骨文中的“乳”字写起来很慢,于是就将它逐渐符号化。表示婴幼儿的“子”继续保留;再将右边本来表示妈妈(母)的整体图像,特写或局部化为“(”或“乚”,亦即妈妈的乳房;再在“子”的头部加一只手——爫(爪,汉字中放在上面的手一般都写成“爫”,如“受”“觅”等),于是就演变成现代汉字中的“乳”了。如果我们把“乳”字拆开来,可以理解为“孚”和“乚”的组合,“孚”的本义是信任,如成语“深孚众望”,试想,小孩儿最信任的人是谁呢?当然是妈妈啦,否则怎么会放心地让这只手(爫)放到自己头上呢?当然,“乳”还可以理解为“孔”和“爫(爪)”的组合,如果这样,“孔”和“乳”的关系就很容易理解了,“乳”是妈妈为婴幼儿哺乳,省去妈妈的手(爫)之后,也丝毫不影响哺乳的意思。林义光先生说,“孔”的“本义当为乳穴,引申为凡穴之称。‘乚’象乳形,\‘子’就之,以明乳者孔也”。林先生的诠释,虽然强调“孔”有“乳穴”义,但也不可否认“孔”与哺乳有关,既然如此,“孔”当然是一种比“好”(妈妈抱着婴儿)更好的母婴关系状态。
通过上文的解释,现在不难理解了吧?“孔”“好”“乳”“孚”这四个在现代人看来貌似毫不相干的字,在造字之初的关系原来如此之近!更没想到的是,汉字发展到几千年之后,这四个本来有着亲密字源关系的“一家人”,已经各自形同陌路,互不相识了。
现在可以回到文章开头提出的问题上了。诸葛亮字孔明,不用再多说大家也已经明白了吧?“孔”的意思,由哺乳而表示好,又由好而引申出“非常”“十分”“很”等副词字义。诸葛亮名亮,所以字孔明,意思完全相同,“孔明”就是“非常亮”的意思,名和字之间是典型的同义互训关系。说到这里,我们似乎又联想到了另一位古人的名和字——李白,字太白。太白就是非常白,和孔明表示非常亮的取字思维方式大致相同。
没想到吧?在貌似寻常的古人的名和字中,竟然蕴含了这么多的中国传统文化知识。
(作者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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