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漂亮！
训练中，姚波向队员们讲解战术
文/图 女报记者 姚正
以色列当地时间3月21日21点30分，飞往中国北京的航班，挣脱了本古里安机场的跑道，冲入夜空。机舱中，郯城一中女子足球队的姑娘们，大多已沉沉睡去——当初出国门的兴奋感与连日征战的紧张感退去，疲倦像是潮水般涌来。
姚波此刻却异常清醒。作为这支球队的主教练，他的心情异常复杂，“比赛的胜败都已成过去，我也想着早点儿回家，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甘……”
2018年3月20日落幕的2018年世界中学生女足五人制足球赛上，这些来自山东郯城的女生代表中国出战，以2胜3负的战绩，获得本项赛事的第七名。
7:0 开门红
抵达位于里雄莱锡安的比赛场地时，杨传丽和她的队友们都蒙了。
那是一个室内多功能体育馆，场地不是她们熟悉的绿茵场，而是木地板。令球员们感到不适应的，还有赛前比赛场馆里轰鸣的音乐声。此前，姑娘们习惯了安安静静地准备比赛，激情澎湃的音乐令她们很难静下心来，集中起注意力。
杨传丽是郯城一中女足的队长，场上司职后腰的她，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在观察过对手以色列队的赛前训练后，杨传丽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对手技术一般，实力平平，我们一定能赢。
比赛进程果然如她所料。比赛开始后，克服了最初的紧张情绪，郯城一中的姑娘们放开手脚，占据了场上的主动，最终以7:0狂胜以色列，没给东道主留任何情面。
杨传丽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足球走出国门，有机会见识外面的世界。
2017年，郯城一中女足先后在山东省中学生足球联赛、全国校园足球高中女子夏令营、全国中学生足球锦标赛三项赛事中斩获冠军，成为目前国内唯一一支加冕三冠王的校园女子足球队。2017年12月20日，郯城一中收到了教育部发来的邀请函，代表中国出征2018年世界中学生女足五人制足球赛。
从姚波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杨传丽和她的队友们兴奋极了。
12岁之前，杨传丽根本不知足球为何物。家在郯城县庙山镇山北东村的她，2013年参加了郯城一中女足梯队选拔。“当时，我只是单纯觉得，踢足球也许会很好玩儿。”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杨传丽这样说道。
杨传丽的预想，就某种程度而言，确实是对的——踢足球真的很好玩儿，这项运动会给人带来无尽的激情与快乐。然而，超乎杨传丽想象的是，踢足球同时也很辛苦。
作为郯城一中女足梯队的成员，杨传丽被安排到一中对面的育才中学就读，每周一、三、五的训练日，杨传丽需要在两所学校之间往返穿梭。这些踢足球的女孩们，需要忍受夏日午后似火的骄阳，寒冬清晨凛冽的风，伤痛更是家常便饭。
杨传丽坚持了下来。
5年时间改变了许多东西，那个曾经对足球一无所知的乡村女孩，在绿茵场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高二那年，杨传丽开始踢上主力，并从姚波手中接过了队长袖标。
杨传丽在家里是老大，她的妹妹如今正上小学。父母很支持杨传丽踢足球，当她提出想去县城踢球时，他们毫不犹豫答应了。父母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孩子能走出去看看，见识见识。
如今，杨传丽做到了父母期许中的一切，甚至更进一步，走出国门，代表中国踏上了国际赛场。她心中对未来也有了更多的期盼，“我喜欢踢球，喜欢在球场上奔跑的那种感觉，希望高中毕业后，能考进大学继续踢球。”
2:5 沉默的一小时
对阵法国队的比赛，是一场关键之战，一旦取胜，球队将有很大的机会晋级最终的四强。比赛一开场，姑娘们在球场上占据主动，一度取得了2:0的领先优势。然而，这种优势却未能转换为胜势，法国队后来者居上，连进5球实现逆转。
领先两球的大好形势下遭到逆转，葬送了晋级的希望，这一结果令姑娘们很是沮丧。比赛结束后，姚波很是宽慰了球员们一番，而后走到球场外的台阶上坐下，点上了一根烟。郯城一中校长李楠和助理教练姜庆潮也走了出来，在姚波身旁坐下……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三个男人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抽着闷烟。
在姚波看来，对阵法国本来有很好的机会，但球队最终还是没能把握住。“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不是希望全无，而是你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希望却又一点一点地远去，终于化为失望。”
对姚波而言，失利又算得上什么呢？他的教练生涯，就是从0:20的惨败开始的。
郯城一中女子足球队成立于2009年，完全凭着姚波和姜庆潮两名体育老师对足球的满腔热忱而创立。最初，他们甚至并未想过未来会怎样，只是单纯地凭借着这份热爱，在做这件事。
为了球队的选材工作，两个人跑遍了县城和乡镇的十多所初中。但可供选择的余地并不大，大都是田径、武术、跆拳道等传统项目筛过几遍的生源，队员辍学率还很高，第一年就有9名队员辍学，队伍素质没有保障。
组队之初，姚波的球队就在一场比赛中遭到了惨败，被一支济南的球队打了个20:0。姚波坐在教练席上，望向球场上一边倒的局势，沉默不语。“恨不得从球场边上下水道的缝里钻下去，就是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一个一个被人打进，当时觉得我们和别人的差距真的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既然选择了远方，就注定要风雨兼程。为了提升球队战斗力，姚波和姜庆潮一起，制定了缜密的训练计划，一丝不苟地调教球员们的基本功，孜孜不倦地向球员们灌输先进的战术理念。
对于奋斗者而言，时间是他们的朋友。随着时间的推移，姚波和他的球队开始品尝到胜利的喜悦。2011年山东省中学生体育联赛冠军，2013年全国中学生足球锦标赛第五名，2014年省运会获金牌，2013、2014、2015年实现山东省中学生足球联赛三连冠，2016年获得全国中学生足球锦标赛第三名，2017年加冕三冠王……
2013年，姚波在学校领导的支持下，开始着手建设球队的梯队，杨传丽正是第一批梯队的球员。
训练后的总结必不可少
2016年，姚波前往法国波尔多，在那里接受了为期3个月的教练员培训。当地的足球氛围以及校园足球发展模式，给了他很大的触动。“很多欧洲国家的孩子，五六岁就开始在社区俱乐部、在学校踢球，接受正规的足球训练，而我们的孩子很多到了十三四岁才开始踢。他们更多的是在享受足球这项运动带来的快乐，并不会把比赛的成绩看得太重，而我们往往在比赛中背负了太多的压力。”
回国后，姚波将自己所学到的先进的战术理念，贯彻到了球队日常的训练中。在高强度的训练对抗中，球队实力进一步得到了提升。
为了让球队通过比赛成长，姚波带着球员们南征北战，到全国各地打比赛。有列车乘务员问他：“为什么不带着孩子们坐更快捷的高铁？”姚波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坐普快更便宜，省下的钱，能多带上几名球员出来比赛。”
在很多人看来，一支来自小县城的校园球队，能够走出国门，代表中国参加国际比赛，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奇迹。但在姚波心中，这仅仅是他梦想的开始。
“青训是一个国家足球的根基，校园足球在其中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像我们的邻国日本，足球发展很快，人们往往只看到了他们成年国家队的成绩，却忽视了他们在青训上下的功夫。有无数基层教练俯下身子来铺路，甘做奠基者，我们才能看得见中国足球的未来。”姚波说郯城是个小地方，却装得下一个大大的梦想，他愿同自己的同事们一道——一群人，一件事，一辈子。
4:3 绝杀后的眼泪
本届赛事的最后一战，姑娘们的对手是克罗地亚队，本场比赛的获胜者，将获得第七名。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三分钟，守门员徐加銮出现了一次低级失误，直接将球发给了对方前锋，对方笑纳了这份大礼，一蹴而就，将比分扳成了3:3平。那一刻，徐加銮几乎要崩溃了——她清楚地知道，这场比赛对于自己的球队意味着什么。一分钟过后，徐加銮的队友完成了绝杀，一瞬间，徐加銮的心又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终场哨声响起，比分最终定格为4:3，我们赢了。徐加銮兴奋地冲向队友，与她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回到更衣室，姑娘们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相拥而泣，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本次“世界杯之旅”，就这样画上句点。
“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低级失误？失误后，我迅速下地，用尽全力去扑那脚射门，那个球就蹭着我的指尖飞进了球门……”时至今日，这个17岁的女孩，依旧在为那个失误自责不已。“我当时根本不敢看场下的教练，不愿看到他失望的表情。幸好，最后我们还是赢了。”
身高1.78米的徐加銮，个头儿明显比其他同龄人高出许多。小学毕业那年，徐加銮的身高已经达到了1.68米，良好的身体条件以及出色的运动天赋，使她在郯城一中女足的梯队选拔中被一眼看中。
避免低级失误，指挥后防线的防守，在关键时刻救险，这是徐加銮心目中一名门将的自我修养。为了(练自己的守门技术，徐加銮付出了很多。假期里，很多同龄人纷纷结伴外出逛街、游玩，而她却需要在训练场上，一次次地重复着那些最基本的技术动作。但这个来自郯城县东北部泉源乡的女孩，从没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徐加銮的偶像是意大利门神布冯，在她心目中，布冯是真正的男神。“他真是有着神一样的反应，很多必进的球，他都令人不可思议地扑了出来。”
同杨传丽一样，徐加銮也期待着高中毕业后，考入大学继续踢球、深造。很多前辈们的经历，给了她们莫大的信心。近年来，郯城一中女足为各级学校和体育专业队伍输送了大量人才。2014年至2017年，球队有28名队员获得“国家一级运动员”称号，有17人入选山东省女子足球集训队，1人入选国家青少年足球集训队。2014年，郯城一中与恒大足球学校签订合作招生关系意向书。2018年，郯城一中与北京体育大学签署合作框架协议。近几年高考，郯城一中女足的升学率一直在90%以上，很多球员考入了重点大学。
田间务农、外出打工、早早嫁人……在绿茵场上，这些来自乡村的女孩寻找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踢足球。
人们常说，知识改变命运。有些时候，足球也是如此。
足球，如此美丽
2002年日韩世界杯，中国男足第一次实现了“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夙愿。那年夏天，同无数中国球迷一样，在济南念大学的姚波为世界杯而疯狂，为了看中国队的比赛，他甚至跑去同学姑姑家看电视。
16年前的那个年轻人，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作为一名教练，率队出征“世界杯”。
2018年世界中学生女足五人制足球赛上，郯城一中女足取得了第七名的成绩。对这个名次，姚波直言并不满意。“在技战术上，我们与对手的差距并不大，甚至在某些场次中占据一定优势。方方面面的原因，造成了这一结果，我们的球员此前没踢过五人制的比赛，对五人制的规则不够熟悉，首次参加国际大赛，球员们普遍较为紧张，心态起伏比较大……”
然而，当郯城一中的女足姑娘们出征归来时，迎接她们的是鲜花与掌声，是来自社会各界的肯定与鼓励。
郯城是个小地方。县城的街上，“三蹦子”横冲直撞，人均三五十，就能吃上一顿大餐。很多外地人，甚至不知道“郯”字该怎么读。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地方，造就了一个有关足球的奇迹。
姑娘们首战大胜东道主的消息，刷爆了郯城人的朋友圈——郯城县教育局官方微信发出的那条推送，点击量迅速达到了25万，跟帖量超过8万。在郯城一中女足的带动下，郯城县中小学校园足球已成蓬勃发展之势，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踢足球。
在郯城采访的那些天里，我跟随姑娘们一起训练，一起在食堂吃晚饭，一起去上晚自习。在很多细节里，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这次出国比赛的经历对她们的影响——比如，在与外国球员的交流中遇到障碍的杨传丽，已经开始苦学英语。
在与姑娘们的相处中，在与她们交谈时，我想起了巴萨巨星梅西的那句名言，“直到遇到足球，我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我还记得我第一个足球的样子——在我心里，它就像是一颗糖果。”
足球，就是如此动人，如此美丽，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轨迹。
世界杯四年一个轮回，一晃十六年过去了。姚波告诉我，他依旧清晰地记得，肇俊哲在对阵巴西时，那记被门柱拒绝的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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