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县守城战亲历记
□张宣武
抗日战争初期，就山东战场来说，滕县战役是最大的、非常突出的一个战役，它奠定了台儿庄大捷的基础；就川军抗日的战绩来说，滕县战役是最有声有色、可歌可泣的一个战役。当时，我任团长，负城防之责，亲历此役。现将滕县守城战的战斗经过，追记如下。
力量对比悬殊的对手
进犯滕县之敌，为日军第10师团的全部和第106师团之一部约一个旅团，配备有大炮70多门，战车四五十辆，飞机四五十架，装甲火车两列，共约三四万人，由第10师团师团长矶谷廉介指挥。
我军参战部队，为川军组成的第22集团军。总司令初为邓锡侯，继为孙震，指挥两个军：第41军和第45军。整个集团军不过4万多人，武器质量不好，装备很陈旧，主要武器为川造步枪、大刀、手榴弹和为数很少的川造轻、重机关枪，迫击炮。
1937年10月上旬，第22集团军到达西安后，没有得到任何武器装备的补充，且因战况紧急，反而将我集团军一个团、一个营地逐次分割到晋东固关一带作战。加之我集团军在晋东南一带与敌周旋了40多天，损失惨重，伤亡过半。至此，每个军实际上只有一个师、两个旅，全集团军实际兵力不过2万来人。
12月底，第22集团军奉大本营电令，归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后奉李宗仁命令，第22集团军开赴滕县南北地区镇防，阻止敌军南下。
我集团军于1938年1月上旬由陇海线经徐州沿津浦路北调，以第45军为第一线部队，第41军为第二线部队，集团军总司令部位置于临城（今薛城）。45军以滕县为据点，以界河东西一线为第一线阵地；其第125师占领香城、金山、界河亘大山一线，设防御敌；其第127师师部驻滕县。第41军124师的372旅进驻滕县，负城防之责。集团军其他各部皆有部署。
1938年3月上旬，敌在邹县、兖州大量增兵。我军侦得敌人行将大举进犯，为了阻止敌军的南进，决心固守滕县。乃于3月10日前后重新调整部署，加强守备。
有敌无我 有我无敌
3月14日拂晓，敌步、骑兵万余，配以大炮20多门，坦克20多辆，飞机二三十架，向我125、127师第一线阵地展开全线攻击。我军凭借既设阵地，奋勇迎战，激战竟日，守住了界河东西一线的正面主阵地。
在临城的集团军总司令孙震得到敌人大举进攻的消息后，立即乘火车先到滕县，亲临前线视察，随后又召集一些部队长和幕僚长指示作战方略，并下令：人人要抱有敌无我、有我无敌的决心，与敌死拼。士气为之大振。
15日，敌军除以主力继续猛攻外，另以3000余人向我第一线阵地的左右迂回包围，猛攻竟日，却未得逞。15日下午，敌军兵力愈增愈多，但我界河正面阵地仍然未被突破。于是敌复以万余人的兵力由龙山以东向滕县方向右旋迂回。十分明显，敌之企图是在撇开我正面阵地而直攻我战略要点的滕县城，迫使我正面阵地不战自弃。此时，滕县城关有我122、124、127师的3个师部和一个364旅旅部，每个师部和旅部只有一个特务（警卫）连、一个通信连和一个卫生队，此外没有任何一支战斗部队，滕县城处于十分危急状态。
当时，第41、45两军的部队，绝大部分都在前线与敌相持，只有在平邑、前城的122师366旅尚未与敌接触。41军第122师师长王铭章，乃以十万火急的电报命令该旅迅速回援滕县城。但该旅远在百里之外，一则缓不济急，再则途中也难保不被敌截击阻拦。而集团军总司令部在临城的唯一的一支战斗部队，是41军直属的特务营。总司令孙震为了支援滕县的守城，令特务营长刘止戎率3个步兵连是夜乘火车赴滕县，但这也缓不济急。王铭章在电话上直接向我下达如下命令：“一、第122师决心固守滕县；二、第727团在洪町、高庙留1个营在原地执行原任务，另1个营留置北沙河第二线阵地暂归第127师指挥；该团长即率领其余部队立即由现地出发，跑步开回滕县布置城防。”
2小时后，时已黄昏，当我到达滕县北门的时候，王铭章师长正焦急地在城门外迎候着。他当面又把各方面的情况向我扼要地述说一遍，令我立即着手布置城防。很凑巧，平邑方面的366旅配置在前城镇的731团第一营（营长严翊）也在此时奉调回到滕县东关。王铭章告诉我，刘止戎营再过一两个小时也可到达，所有这些部队，归我统一指挥，由我担任城防司令，统一布置守城事宜。
滕县东关有一道土筑圩寨相当完整坚固，可以利用作为据点阵地。敌人由东而来，我判断其一定先攻东关。因此，我命令366旅之严翊营担任守备东关任务，利用寨墙连夜构筑防御工事。
截至15日深夜，滕县城关的战斗部队，共为1个团部、3个营部、10个步兵连和1个迫击炮连，另有师、旅部的4个特务连，还有临时来城领运弹药的124师372旅743团的一个步兵连，共约2500人。此外，滕县县长周同所属的武装警察和保安团约有五六百人。合计起来，共有武装力量3000人，但真正的战斗部队，尚不满2000人。
与城共存亡
16日黎明，约有万余敌军继续向我龙山、濮阳山阵地猛攻。上午7时50分，滕县东关外附近各村庄先后听见机、步枪声。8时许，敌炮兵在滕县以东的东沙河附近高地列阵，试射之后，即以排子炮的密集火力向我东关、城内和西关火车站猛轰起来；同时，12架敌机飞临县城上空，疯狂地轰炸、扫射。
驻扎在西关电灯厂的王铭章师长，听到枪炮声、轰炸声之后，先在电话上向我询问情况，随后他就跑到城内第124师师部，同127师陈离师长、124师税梯青代师长、王志远旅长来和我会面。他首先问我城防部署、工事构筑、弹药补充等情况，接着又问：“张团长！守城有没有把握？”我说：“守多久？”王师长说：“两三天。”我回答：“敌我情况你都清楚，你看能守多久？”王说：“守个一天多有没有把握？”我说：“担任城防的10个步兵连，有6个连都不是我所属的建制部队，严、刘两营的战斗力如何，我无法估计，因此我不敢保证能不能守个一天多。”王说：“我们的援兵最快也得夜里才能来到，如我们不能守一天以上，那就不如在城外机动作战。”他说完，就向在场的几位师、旅长问：“你们大家意见如何？”几个师、旅长和几个师参谋长都同意在城外机动作战。于是，王铭章师长立即打电话向临城的孙震总司令报告情况，并提出到城外机动作战的意见。孙回答说：“委员长来电要我们死守滕县，等待汤恩伯军团前来解围。汤部的先头部队昨日已到临城，其后续部队亦正陆续赶到。我当催促王仲廉军赶紧北上，你应确保滕县以待援军。你的指挥部应立即移到城内，以便亲自指挥守城事宜。如兵力不够，可把城外所有的41军部队统统调进城内，固守待援!”
此时，王铭章才下了最后决心，他首先对我说：“张团长！你立即传谕昭告城内全体官兵：我们决定死守滕城，我和大家一道，城存与存，城亡与亡。立即把南、北城门关闭堵死，东、西城门暂留交通道路，也随时准备封闭。可在四门张贴布告，晓谕全体官兵，没有本师长的手令，任何人不准出城，违者就地正法!”同时又命令他的师部副官长罗辛甲把师指挥所和师直属各部队全部搬进城内。
惨烈的东关保卫战
在东沙河的敌人炮兵，自上午8时开始攻击，足足打了2个小时。上午10时许，敌炮忽然停止射击，敌机亦同时逸去；我军在东郊各村庄的警戒部队亦已撤回到东关，一时空气异常沉寂。
这样过了半小时，敌炮忽然集中火力向我东关南半部寨墙的突出部分猛烈轰击，寨墙即被炸开了一二十米宽的一个缺口。敌人集中了轻重机枪数十挺，对准缺口猛烈射击，掩护其步兵攻击前进，以阻止我军堵击缺口。当敌炮猛轰寨墙时，最初我寨墙上守兵猝不及防，略有伤亡，随即避开炮轰目标，伏伺缺口两侧，严阵以待。当敌停止射击时，我伏伺缺口两侧的士兵迅速堵住缺口。
敌军发觉攻击没有成功，立即以更猛烈的火力向着那口轰击、扫射。我守兵同上次一样，避开目标，躲伺两侧。敌人第二次和第三次进攻均失败，于是中止了攻击。
此时，我东关右翼守军731团第一连亦已伤亡近百人，严翊营长将该连残部抽下，而以营预备队的第3连接替第一线守备任务。我亦将团预备队的727团第12连由东城门内调赴东关，作为严营新的预备队。
敌我双方沉寂了2个多小时。在这段宝贵的时间里，我们除调动了兵力，调整了部署之外，还修补了被摧毁的阵地工事（为了方便和快当，我们将东关和城内几家盐店、粮行内堆放的一两千包食盐和粮食用来填补被敌人炮火轰开的缺口和加强寨墙工事），补充了弹药，搬运了伤亡人员，第一线的官兵也擦了擦血汗，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我也在此时亲临第一线巡视一周，对守备官兵加以慰问和鼓励。
下午2时许，敌人再兴攻势。似乎敌军认为我东关南半部是一个硬钉子，乃转移目标，向我东关的东北角猛烈攻击。攻击的方法，完全同上几次一样。我守军731团第2连，在严营长的亲临指挥下，也和第一连的打法一样，等敌人进入寨壕将要爬上突破口的时候，就用大量的手榴弹来对付它。这样，敌人接连又搞了3次，每次也都以遗下三五十具尸体而告败。
日军的攻击再一次中止，而严营的第2连比第1连的伤亡更大。在战斗过程中，新的营预备队第727团12连全部使用上去了，而团部此时一点兵力也没了，王、税两师长除命令124师372旅来城领运弹药的743团第11连（连长吴赞诚）归我指挥外，王铭章师长更将他的师部特务连（连长何经纬）只留一个排作为警卫，其他均交给我指挥。
下午5时许，敌人又发动了第三次攻势。敌炮增加到30多门，机枪火力也比以前猛烈；飞机每批约在10架以上轮番助战轰炸。这次敌人又转移了攻击目标，从东关正中间的东门下手，攻击的方法也和前两次不同，炮火不仅集中轰击东关门，而且还以一部分炮火向东关、城内和西关火车站到处施以纵深的遮断射击，企图阻止我军部队的调动和增援。敌人的步兵也不像前两次那样每次以一个排的兵力进行逐次的攻击，而是一次三个排，每排相距百米左右，前后重叠形成波浪式的攻击前进。敌最前的一个排，在其向东关门冲锋时，仍然被我们的手榴弹消灭得所剩无几。可是，敌人一阵猛烈的机枪火力，把我东关门及其两侧附近的守兵也几乎消灭殆尽。严营长急将吴赞诚连填补上去。吴连立足未稳，而敌人的第二波又已冲击上来，于是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肉搏战。结果，敌一个排全部被消灭，而我吴连亦只剩下一二十名士兵，其余官长和一百名士兵都壮烈牺牲。
值此十分危急之际，我令何经纬连从东城门内奔赴东关，受严营长指挥，但敌之第三个冲击波眼看就要来到，何连已是缓不济急，严营长乃就近急将守备东关南、北两头的部队都调到关门附近堵击敌人，但仍被敌突入关内40余人，敌我双方相距几十步暂时形成了对峙的局面。何连到达东关后，严营长立即命令该连驱逐这些日军。结果，何连伤亡三分之二，而敌人还有二三十个未被消灭。这时，天已黑透，我急抽调守备城垣东、北面的727团第三营的预备队第11连驰赴东关，作最后的一击。我对该连全体官兵作了简单的讲话，以鼓励他们的斗志，然后对连长张进如说：“如能完成任务，官兵都有重赏，如果不能把这几十个敌人消灭，你就不要回来见我!”该连官兵士气极旺，锐不可挡，猛扑之下，一举成功，但阵亡了两个排长，死伤了70多名士兵。
晚8时以后，战斗停止，枪炮声歇，双方才处于休战状态，只是敌方的照明弹不时划破天空，把城关内外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16日这一天，东关、城内和西关火车站共落炮弹约在万发以上。从东城门内我的团部至东关严营长的营部不到一里路的一段电话线，就被炸断25次之多。敌人的飞机自上午8时直到黄昏，几乎没有间断地在城关上空盘旋、轰炸、扫射。
16日上午，在敌进攻东关的同时，我城北45军当面之敌，愈益加强攻势向我龙山、濮阳山一带阵地进犯。我45军3天以来浴血奋战，伤亡过半；同时与滕县的交通通讯全被截断，指挥发生混乱，因此，在正午前后，45军正面阵地，逐步被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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