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案庭前的栀子花
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我初识栀子花，是在结婚以后，老公爷爷家的院子里有棵栀子树，半窗高，像个青葱的初中女生，青青翠翠站满了堂屋窗外的地盘。
树恰人来短，花将雪样年。孤姿妍外净，幽馥暑中寒。夏天，栀子开花了，一走到爷爷家胡同口，远远便闻到栀子沁人的花香。急忙跑进院子，但见绿枝掩映中参差开着十几朵雪白的花，茶碗口般硕大，爷爷说这是重瓣的栀子牡丹，品种好，花大、味香。白天，爷爷常会剪几朵明媚鲜妍的栀子花，放在他那极不相称的破旧手提包里，兴冲冲地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笨旧28 大金鹿自行车，送给要好的老伙计。临行，我也会特地去爷爷家剪几朵带着，放家里满室生香，末了还可当书签用。
后来，爷爷见我喜欢这花，就特地为我插活了一棵。请回家后，我将栀子栽植在新买的花盆里，放在阳台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走它也走地移动着花盆，让它晒着太阳补着钙，一天天眼巴巴地盼她长大开花，她却傲慢无比，不仅不长个、不开花，还渐渐枯黄落叶。后来听同事说，栀子喜偏酸性的土壤，自来水偏碱性，越浇越黄，应当隔段时间放点硫酸亚铁中和酸碱性，但最好的法子是放室外通风、淋雨水。哦，原来这花还忒个性啊！得了真经的我，干脆将花从家里乔迁至办公室。
那时，莒南法院尚在滨海路28号，我还在立案庭工作。
办公楼前有一段绿化带，正对我窗户的位置，两棵百日红之间正好有个 1.5 米左右的间距，栽这棵栀子再合适不过，于是我又将它移居室外。窗外惊鸿一瞥，便可见我心爱的栀子。
栀子属常绿灌木，根系发达，喜光照雨水。植于室外，天性得以满足，果然茁壮成长。每日上下班都不忘去打声招呼见个面，栀子也很赏脸，今天这个枝上抽个芽，明天那个枝上放片叶，半年功夫，小小栀子苗长的亭亭玉立。渐有花苞混迹于叶芽间，我也多了相应的课业，每日端详细数叶芽几枚、花苞几朵？花苞日渐丰满，却又从容淡定，诱惑着我，一路自冬及春至夏，方才初绽容颜。
山房闲坐读君诗，正是栀香梅熟时。白胖的花苞蚕蛹般在绿绿的花柄顶端鼓鼓地胀着俏脸，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先是一片雪青的花缘初绽，幽香淡出。接着两片、三片，棉桃大的花苞渐由玫瑰花大长为牡丹般大；先是顶枝上一朵，渐次右边两朵、左边三朵，有的一枝顶端同时萌生三四个花苞。花瓣谦逊地一轮轮渐次绽开芳姿，像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更像我们颜值与才华并蓄的女法官。风吹过，花香馥郁满院，舒缓了一天的紧张与疲惫。
院里每月举行升国旗仪式，提早来的同事一踏进院落，远远闻见沁人心脾的花香，循香而至：“哇！什么花呀？这么香！”一番番由衷的惊喜、赞叹，一拔拔的人群围拢而来，伸头闻闻、伸手摸摸，叽叽喳喳、兴奋不已。升完旗，散去时，同事们还恋恋不舍。法庭的同事来院机关办事，有的先跑到花前欢喜一番，也有的特意留待临走时再过来一番深情对视。外来办事的人员，也对这棵花啧啧称赞。久之，栀子名扬全院，当之无愧地荣升院花。
起初，大家以为这栀子是无主财产或公共财产，总有人随意采摘，而我总是防贼般巡视窗外。一旦见有访客，急忙迎出窗外，夸赞的话语谦虚地回复，久之大家便知道这是陈某人的私有财产，于是不好再盗采。但“失盗”终究是难免的，有次伫立花前，数来数去花少了4朵，明明昨天下班时还是21朵，今早怎么成了17朵？仔细侦察发现，开有4朵花的那个顶枝被人连枝带花一齐折走了，让我好一阵心疼。
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真有爱不释手者进屋申请，我当然会割爱相赠，好花送给爱花人么！有朵条瓶子，无风忽鼻端。我自己也会摘几朵送给小伙伴，或自己放在杯子里，劳累之余，端杯细嗅，便觉人间好时节。盛放之后的花，色泽萎黄而香气不减，我会及时采下当作书签，书香花香相伴。
栀子伫立窗外，宛若佳人绝立北方。目之所及，心有所系，生活格外丰盈绚烂。
花香年复一年，栀子也渐长大，宛如城市少女，绰约多姿。
后来，单位统一安装空调，我碰巧出发不在家，以致办公室的空调外机正对着这棵栀子。一到夏天，花开了，空调也开了，强劲的热浪吹沸着花枝，也灼煎着我的心。
终于熬过了夏季，心下稍缓，但我还是决心给栀子移换个不受罪的位置。于是次年的清明节前，父亲特意查了个“宜动土”的黄道吉日，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与父亲带着铁锨镢头来到单位大院，扩了好大的穴，挖人参似地小心翼翼将栀子连根刨出。
这棵栀子树形是基部分开的左右两大枝，那天鬼使神差，我忽然想给它分两株，一株仍植于办公室外，只是西移半米，避开空调外机；另一株让父亲带回老家，栽在院里。这样一来，无论我在哪个家里，都能随时看到栀子。于是父亲用镢头在两枝中间劈，因为刨不准，一下一下，刨出几多伤痕。
也许是对我残忍的报复，两株栀子无一复活，让我心痛后悔无比。此后多年，又多次买过养过栀子，但无一收获，不是不开花，就是养不活。举世多植梨，而我学种栀，却最终也没能种好。关于栀子，空留那时的芬芳记忆。也由此明白一个道理，爱要适度，过分的爱，往往是一种伤害。
□陈维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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