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渠河与水磨房的记忆

民族日报 2018-09-07 10:34 大字

时光飞逝,人生的车轮滚滚向前,早已驶离我的不惑之年。许多记忆中的人和事,已随风飘零,抑或早已淡忘,而童年的那条磨渠河与那座水磨房,依然如故,记忆犹新……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的事了。

一条小河依山傍水,两岸是挺拔的白杨树,河水缓缓由西向东流下来,倾入用木头凿的水槽。水槽很窄,水槽里的水很湍急,泄在一巨大的齿轮上,使其不停地转动,发出很大的哗哗声,并溅起无数水花。乡亲们把这条河叫磨渠河,河水注入水磨,又向东流经三十多里,最后汇入广通河。齿轮上面是一座四周用木板搭建的磨房,房顶是青瓦。磨房里面有三扇圆形的石盘,两大一小,小的中心空,里面可以倒入所粉之物,其中一大石盘和上面最小石盘用绳子吊起来,下面的这块石盘在不停地转动(是下面的那个巨大齿轮带动这个石盘在运转),这是一座立轮水磨,在轮轴上安装一个齿轮,和磨轴下部平装的一个齿轮相衔接。水轮的转动是通过齿轮使磨转动的。水磨在运转时,会发出隆隆声,从石缝中撒出白花花的面粉。

磨户长阿爷(磨面的老人)将从石磨盘磨碎下的粗面粉,在一固定的木架上用箩来回摇晃,这样反复数次,将细面筛下来,又将麦麸滤出去,这叫“掸面”。他始终一身白,帽子、头发、胡须,全身上下都是白的,那是雪白的面粉侵染的,由于年长日久,磨房里外也是白色的。

谁也不知道,这座水磨房存在了多少年,经历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水磨房只在夏秋运作。

乡亲们一年之中青黄不接的时节也是夏季,去年秋季收获的所有粮食已吃完,来年新粮还没成熟,这时充饥物便是“麦索儿”了。

“麦索儿”也叫面转,又曰茗抓。

将出穗数日(生成果实)的青稞或小麦的穗头,带三寸长的秸秆一起用剪刀剪下来,束成小把,用铁锅煮熟,去皮,这就是麻麦、撒点食盐拌匀很好吃。将麻麦用石磨碾磨,就成了“麦索儿”了。

随着磨盘不断地旋转,从石磨磨出来的麦索条,在石盘下的木板上欢跳着,有小孩子小拇指粗细,比现在大街上卖的“麦索儿”稍粗、略长一点。由于石磨的摩擦,记得“麦索儿”出磨时,是热的,还有一股特有的香味,磨户长阿爷会用他粗糙的大手攥上一大把用手轻轻一捏,给我们这些馋嘴的小孩子每人一把,吃在口里是永远忘不了的香。

到了秋季,是石磨最繁忙的时候,先磨“生粮”即五谷杂粮,大豆、豌豆、苞谷、青稞、大麦、小麦、糜谷……只要能成面粉的都能磨。最后磨“熟粮”就是炒面,把青稞或小麦、黄豆、玉米在铁锅炒熟后,再伙点啤特果果干(啤特果青果时切片晒干),又掺放点炒熟的胡麻、晒干的糖萝卜干,用石磨磨碎,磨细即可,不用箩来回筛滤,就行了,可以干食,也可以用开水拌匀吃,若放点红糖和酥油则更好,炒面也叫糌粑。好多人都吃过糌粑,也许,没有闻到过水磨碾磨糌粑时那种悠长的面香味吧?为了抢在寒冬河水结冰前把生熟粮全部磨完,磨房会通宵达旦地运作。

水磨房的旁边就是我的家,两间北瓦房,再向东一溜三间瓦房两间茅草屋,没有院墙,没有大门,满院子,都是由母亲务劳的各种花,萝卜、葱、蒜、青菜、小白菜、卷心菜、西葫芦等蔬菜,还有很多向日葵。

清晨,母亲去学校给学生们上课之前,先到磨渠河,把清溜溜的河水挑满缸,然后又挑水,浇灌这些鲜花和蔬菜。那条磨渠河里,只要水清就能看到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我还在磨渠河里摸过鱼,游过泳。

一次我摔破了一只碗,从家里跑出来,不敢回家,就在磨渠河边一个人玩耍,岸边有一大豆地,乡亲们用河水不时灌溉此地,我见到大豆地里有什么东西在上下翻滚、跳动,走近一看是一条和我的小胳膊一样粗细的小鱼,我很快就捉到了它,拿回家,母亲没有因碗的事情再责骂我,让我将功折罪。母亲很快炒熟了那条小鱼,那种美味和特有的鱼腥味至今余味缭绕(当时,除了食盐,再无其他调味品)。

磨渠河其实是一条小河,河床宽,水及我们小孩子的大腿处,水流缓慢,盛夏艳阳天的午后,水是热乎乎的,河底是细细的绵沙,所以我们小孩子游泳不但没有任何危险,而且很安全、舒服惬意。酷暑之时,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磨渠河里嬉戏玩耍。

母亲不但是一名合格的教师,而且是一位手艺高超的裁缝,她生性乐善好施,乡亲们经济拮据,付不起缝衣费时,母亲就免费为他们缝制衣服,家境稍好一点的,母亲会稍微收一点,随便补点补丁什么的一律不收费,即便,那时我家很窘迫。为此,父亲时常埋怨母亲的大方。质朴厚道的乡亲们也没白受母亲的施舍,每到夏秋他们会从石磨房送来“麦索儿”、糌粑、各类刚磨好尚有余温的新面,缓解了家里许多苦难的日子。

有一年,父亲上新疆伊犁谋生,家中几近断炊,弟弟尚在襁褓之中,我们兄妹还很小,母亲白天到校教学,抽空还要务劳自留地里的庄稼,又要照顾我们,晚上又熬夜为乡亲们缝制衣物,从水磨房换来了白花花、黄灿灿的面粉,解除了全家人的燃眉之急……

直到如今,母亲说起这些,津津乐道,说着说着,双眼就噙满了泪花……

冬天,磨渠河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水磨也停运了。我们小孩子们便在冰面上滑冰,水磨房下面的水齿轮成了一座很大的冰雕,看上去很壮观。

磨渠河不但带动了石磨的运转,而且解决了我们全家人的饮水和院落花草果蔬的灌溉。也是我们孩童们的嬉戏之所,它就是甘甜的乳汁,滋养着一切。

1970年夏,父母迁移到广河县庄窠集中寨大队立路生产队,我们兄妹四人,就出生在那里。我们家在小山村的山脚下,那条磨渠河和水磨房,于是伴随我走过童年时光。母亲识文断字,并写一手很好的钢笔和小楷毛笔字,那时妇女中少有文化人,她被聘请为小学社请教师,没有下地干农活。1979年转正为县里的教师,因为我们还小,父亲不同意,所以母亲放弃了。1979年秋我们又搬到临夏北山根。

15年后,我回了一趟故乡,河水改道,磨渠河与水磨房荡然无存,只有一点痕迹而已,电磨替代了水磨。又过了15年,我再去故乡,一点痕迹都没有了,问青年人,都摇头不知道。

时至今日,总有那么点向往:清新的空气,满院春暖花开,菜畦成行,茂密挺拔的白杨树,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水儿清清,鱼儿游游,在温热的河水里可以尽情戏耍……还有那不能忘怀的,曾经解救大伙儿的“麦索儿”、糌粑、五谷杂粮面粉,还有永远不会忘记的馨香味,轰隆隆作响的水磨房。

磨渠河和水磨房的消失,是历史的必然,也是社会发展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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