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里的温情与厚意
陈庆生先生在刻版
下了笼屉的蒸碗浇汤汁儿是抚慰老饕的下饭菜,也是“海二八宴席”的高潮。□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毫无疑问的是,全球化、城市化和工业生产的标准化正在日益“塑造”我们的生活,那些曾经丰饶、蓬勃的地方风物正在消失,那些积淀在地方风物里的岁月、人情、历史,正在离我们远去。所以很多人会疑惑,“故乡在哪儿”,很多人会感慨,“故乡已经回不去了”。
对于聊城大学副教授赵勇豪而言,故乡不仅存在,而且是一个永恒的温暖所在。在求学济南、上海、北京之后,赵勇豪回到故乡聊城,在教书之余走向市井乡野,融进热气腾腾的百姓生活,走遍聊城各个乡镇、农村,写下了当地的小吃、手艺、物产、宴席、老街和村落。这些文章汇聚成《聊城风物记》一书,由山东大学出版社出版。娓娓道来又满怀深情的文字,熔铸了赵勇豪的乡愁和记忆,呈现了这片黄河、运河交汇之地的过往和现在,恍若一幅温情满溢的风物长卷。
噙在舌尖,绕在心头
“噙在舌尖,绕在心头,扯不断,擒不析,寝难安,慌了神……是病了,是想了,别无他法,只有快马奔现场。”《聊城风物记》中的“风味小吃”部分,当然是作者对聊城各地小吃的寻访。刘焗掌的撩客肠、寿张的肉旋子、沙镇的呱嗒、临清的托板豆腐、莘县古城的鸳鸯饼、阳谷的肉饸等等,在赵勇豪笔下都活色生香,看得人口水直流。这种阅读感觉来自于作者对寻吃过程的精彩重现,是一个老饕的真实写照,如其写吃阳谷肉饸时的场景,读来令人莞尔:“是,你需要全神贯注,肉饸整个上来,一是很热,从哪儿下口下多大一口需要研究,还要提防里面的埋伏,咬开口涌出的热气直奔口腔中最嫩的上膛,一不小心就烫着了。所以,偶尔抬头,你会看到很多人一大口下去,现出怪怪的表情,本来,嘴里腾挪空间不大,咽下去不敢、也不甘,只好迅速地在口里倒着、托着,挨着哪边儿都是热……我亲历了这个过程以后再也不着急了,等着,吹着,小心翼翼地下口。”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而做出好的食物,更需要时间和耐心,寿张的高桩馍馍,好吃的秘籍是绝不用化学的酵母,而用一种以黄米、麦麸、西瓜曲自制的酵子,以这种酵子来激活麦面中沉睡的精灵。而精灵的唤醒,需要时间和温度,“和好的一盆面以透气性很强的瓦盆端了,盖上被子,放火炕上慢慢地捂,慢慢地发,慢慢地等它醒来。这个发醒的过程就需要六七个小时。”六七个小时之后,发好的面团柔软蓬松下来,“接下来的一道工序是压二杠子,柔弱的面团要被大力地挤压、蹂躏”,“就是在这样的人力劳作之下,劲道和感情传递到面团中”。
难得的是,作者的每一篇寻访美食的文字,都没有忘记美食背后的人。吃是人基本和朴素的需求,寻找好吃之食也是人之常情,看到美食背后人的辛劳和对老手艺的敬重,是《聊城风物记》尤为令人感动的地方。在写寿张肉旋子时,作者写到恪守祖传手艺的“掌柜”李德全,“李德全17岁学徒,33年来的每一天,从上午的11点到下午的2点,再从下午的4点到天黑,这些动作一遍一遍地演练,技熟成艺,几近于道。每每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胳膊疼,躺在床上,胳膊要靠在墙上冰凉了才能入睡,那份辛苦,外人不亲历永远无法体会。”
在这样的文字中,温情成为与食物的香味同样令人留恋的因素。在肉旋子制作现场和李德全一家三口聊完之后,赵勇豪起身告别,彼时太阳余晖满窗,“春龙的母亲从暖箱里取出三个包好的肉旋子让我们带上,我付钱她执意不收,很坚决。春龙出去挑水了,李德全夫妇一直把我们送到门外,就那么站定,微笑着与我们告别。”同样在寿张,在享受完尹家丸子汤后,赵勇豪这样写道:“尹家丸子汤到了老尹这里已经三代了,在寿张,每天二三百碗的消费量,也发不了财。但在尹家,做丸子汤是一门营生,一种守望;在十里八乡的乡亲,是一份牵挂,也是一种约定。来来往往,相遇,挥别,人生不就这样吗?”独属于这个城市的气质
“和自己居住的地方达成和解,甚至产生爱。慢慢地,你眼里每一栋个性的建筑,一条街、一间商店、一种艺术,从你体内蒸腾为独属于这个城市的气质……”从济南、上海、北京求学之后回到聊城,赵勇豪已经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三十多年。一种知识分子离开又回归的视角,让他对这座城市和其中的风物,有了别一番的厚重、审视的眼光。
聊城侧居鲁西,地域不算大,经济不够发达,但5000年农业文明的黄河和500年商业文明的运河交汇于此,这是赵勇豪自视聊城很高的底气,“如斯坐标文明的滥觞,似乎唯有长江和运河的际会才堪与之比肩”。以矗立至今的光岳楼为例,光岳楼是我国现存明代楼阁中最大的一座,形式上承袭宋元楼阁遗制,结构上承继唐宋时代风格,与明初同期建筑有若干相似,堪称开“官式”建筑之先河。梳理光岳楼的题诗和颂文,赵勇豪发现一首诗中有一联意境卓然,非常巧妙地写出了聊城的繁盛和文脉,徐徐吐纳出聊城的厚重与不凡,“那就是1656年冬山东学政施闰章官居济南来聊城审案时,同刘刺史登光岳楼题写的一首诗,开篇首联‘危楼千载瞰沧溟,泰岱东来作翠屏’,其中的‘泰岱东来作翠屏’不仅提及光岳楼和泰山的关系,而且很是拉风地高调放言,泰山只是光岳楼的屏风而已。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有什么样的底气才可以让东岳俯首以屏?”
赵勇豪认为,文物价值和历史地位如此重要的光岳楼,知名度之所以不如黄鹤楼、岳阳楼等等“名楼”,甚至在许多不同的中国“四大名楼”“六大名楼”“八大名楼”“十大名楼”中不见踪迹,原因就在于没有如《滕王阁序》《岳阳楼记》这样的名篇让人记住,没有一个可以广泛传播的“品牌主张”,他认为,“危楼千载瞰沧溟,泰岱东来作翠屏”足以担当此任,加上其他资源的合力打造,足以使600年光岳楼重新焕发活力。
对一座城市而言,除了建筑,还有家族的故事,有街巷的传奇,这些内容,在他笔下都得以一一呈现,因此读《聊城风物记》,我们读到了一座城的厚重历史,和历史帷幕下至今热气腾腾的生活。也因为对这座城市的爱,让赵勇豪得知自己深爱的育新街有一家烤制呱嗒的店之后,会“数着侧身而过的如老友的法桐”,“几乎是雀跃地跳了,像极了童年时去上学”。涤尽了岁月的蒙尘,熠熠闪烁
“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聊城风物记》所写之风物,无不维系在一个个诚恳而质朴的人身上,作者对这些恪守传统工艺的人,总是心怀敬意。如写东昌府的木板年画制作,写到80岁依然每天刻版十几个小时的陈庆生老人,“手一点儿不抖,拿捏得很稳、很准”。作者也没有忘记记录老人艰辛的一生,“陈庆生7岁时的1943年,适逢鲁西北大旱,地里无收成,父亲带孩子去河南逃荒要饭,无奈哪里都不好过。回转,陈父决定让孩子去学手艺。”
因为对人的敬意,文字有了生命的温度,也因为对历史和现实的认知,文字格外有一种温厚的体认和识见。比如写临清托板豆腐,作者从“中国栽培大豆世界最早,有5000年历史”开始写起,又写到“豆腐的创始桂冠落在淮南王刘安的头上”,写到孔庙祭祀绝不用豆腐,乃是因为刘安曾经攻击儒家为“俗世之学”,各种史料、典故、传说信手拈来,令人目不暇接,待写到临清托板豆腐起于乡里市肆,笔触又满是底层温情,“一板两板热乎乎水嫩嫩的豆腐是上码头出劳力的百姓一天的希望开启,倾身撅腚吃完就走也是争分夺秒为了赶个好活”,在这个意义上,“至于豆腐的托板,其形制和卫生,我以为都不是重点,平板反而来得效率更高,它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如果以香椿木或杉木论,我以为那是纯粹的扯淡,至于闲得学驴叫的老头儿带着自己的板儿优哉游哉地去吃豆腐,我觉得已经彻底背离了托板豆腐的原旨和本意。”
没错,无论美食还是其他风物,原旨和本意都应如万物生长般质朴、自然,它是涤尽了岁月的蒙尘后熠熠闪烁的存在,是热气腾腾的生活,是容纳在这热气腾腾中的记忆、历史、人情,和一声长长的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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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临清市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