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姜记 (外二篇)
□卢书忠
明天已然是霜降了。
似乎从一个凛然的词,就感觉到季节的寒意。
霜降至,在莱芜,有一项重要的农事,就是出姜。
种姜。当“经济作物”这个词儿还埋在土里的时候,莱芜人就有种姜的习惯。
女子出嫁,得打听你家有几分姜地,就像西北干旱地区的女子,出嫁时得瞭准你家有几方水窖,一样一样。
姜能喝水。我和父亲拧着辘轳,爷爷在看姜沟子,浇姜。
总是先浇爷爷家的地。爷爷80多岁了,拄一柄二齿钩子,都得等姜沟子满满的,要溢垄,才改在下一个。我和父亲就费了老多力气。我一边打水一边抱怨,父亲却笑。等轮到浇我家的,我家的地是和爷爷的紧挨着的,却隔着两胳膊长,爷爷就改道,总能到头,总不饱满,水过地皮湿而已。
为爷爷的不公平和狡猾,父亲也笑。
据说爷爷的爷爷是地主,当然后来没落了。我一边拧辘轳一边心想,地主家没有余粮,活该!地主崽子就是心狠啦!
我那时还没有辘轳把儿高,父亲说,你就当个坠石头,也得帮我干点儿活。
一畦一畦的姜苗,就在汗水浇灌中油绿。
霜降到了,算计出姜。
莱芜是汶水之源。秦岭有麦客,汶源有姜客。田野里都是一簇簇出姜的人群,田野里弥漫的都是生姜辛辣、香甜的味道。
出姜也是一个家族关系和实力的展示。出姜的味道、场面在于,一个家族伙起来,一块出。先出你家的,再出他家的。场面蔚为壮观。
出姜,男人们刨,一提一搁,不伤姜块;女人们掰姜苗,左一折右一折,咔嚓咔嚓。
出姜,装篓,下窨子,一溜子忙起来。窨子是提前打扫熏染的,害怕有蛇,以及其他污物。有的窨子存姜,有的存不住姜。
我家的窨子风水好,存姜一绝。就向四面挖了四个洞。一个东,爷爷家的;一个西,我家的;一个北,大爷家的;一个南,四叔家的。
地气好,惹得二大爷和子侄辈们也来存姜。院子里先后挖了四个地窨。最新的一个挖成时,孩子们图新鲜玩耍,大姐用绳子拴了弟弟的腰,往洞里下,嘴里还咋呼“下姜喽”,没想到半路绳子松了钩子断了,咕咚!弟弟掉进井里,大姐吓得什么也不想,咕咚一声也跳下去。
她(他)们,却毫发无伤。
姜苗油绿,姜块明黄。
姜苗姜根姜块皆可吃,姜苗可作渣豆腐,姜根如蚯蚓,蒸食。粮食吃不够,一段时间,天天吃这个,就大热,吃吐了胃,孩子们直哭。
哭也没办法。
父亲常说,饿死种姜的,饿不死种蒜的。原来蒜煮了不再辣,可以多吃一点儿;姜无论再煮,还是辣,不能一次性多吃。
窨子里的姜,堆放着我们可怜的米面,堆放着一家子的油盐酱醋,堆放着我们的学费,也堆放着我们的过年。
轻易不敢拾姜、晒姜来卖。要等到过年才卖。要过年的呀!
父亲后来成为一个姜贩子,一段时间我们家里略有结余起来。满屋成了父亲的“姜场”,堆如小山。父亲买了几百条麻袋,逼着我一条一条在上面写上“卢”或他的字号。我一边满心的不服气,一边爬在麻袋上写着标准的宋体字。
人能冻,姜不能冻。父亲还到处寻纸,他要给姜保温。
我现在想,我现在淘汰的大量废旧报纸,如果时光回转,能否给父亲帮上一些忙呢?
父亲的姜,成批地贩运到临清等地,有几年还去了北京,甚至日本。我在想,运河时代的舟楫商贾文明,乃至于“国际贸易”,父辈们也是豪情参与了的。
“姜山”“江山”,寓意是真的好。
现在,我从一个姜农的儿子,成为一个记者。
多少年不出姜,多少年不去看别人出姜。
然而出姜的场面,在我心里,一次次演绎,演绎,演绎,似乎颇有姜子牙教稼穑的仪式感。
姜,姜姓。齐地多姜姓。这难道是一个种姜的民族?
姜,美女也,更是多么美好的寓意。
现在我又懂得,为什么霜降出姜。因为经了霜的姜,才更沉着,老辣,味道。
亲戚从莱芜老家来,赠我一兜姜,带土,带绿,带黄,引我火热,引我愁肠。
我虽然不再种姜,不再出姜,但喜食姜。食姜的人性火辣,但也温存。爱“姜山”更爱美人嘛。
然而这也许都是带泪的笑话。无论如何,绿色、天然的底色,辛辣、温存的脾性,是浸在、吃进血液里了。
不会改,也不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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