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成王的音乐理想
悼庄世子墓拍板乐俑,四川省博物馆藏张南金 摄
昭王陵出土的陶俑乐队余茂智 摄
张芾 胡开全
明代近三百年,宗室大部分时间里都被禁止从事“四民之业”,藩王更常常被视为皇位的潜在威胁者。重压之下,正德、嘉靖年间坐拥蜀王府的成王朱让栩把自己消融进“士”的角色中,吟咏风月,业习诗书。明代著名文人杨慎为蜀成王文集《长春竞辰稿》作序,称赞他“适情咏物,怀古杂拟,式遵温柔敦厚之旨,亦饶缘情绮靡之声”,“真有王人之度,作者之风”。以儒家传统为背景,蜀成王构建了自己的音乐理想,以其卓越的艺术鉴赏力和创作力,在成都营造出“少城一曲浣花溪”的盛世乐章。
燕乐时尚
散曲的主要源头是隋唐以来的燕乐,在元代被称为“今乐府”或“乐府”,明代创作者继承了这一名称,曲选更是应歌坛氍毹之热,如雨后春笋问世,可谓“流行歌曲”。然而藩王中涉足散曲者不多。蜀藩今有五部藩王文集存世,仅成王集中单立散曲一卷,题名《拟元人乐府》。
嘉靖年间重刊《张小山小令》,戏曲家李开先作序:“洪武初年亲王之国,必以词曲一千七百本赐之。”宋元宫廷中大量的古籍被分赐给各地藩王,其中就有不少词曲善本,这便是藩府戏曲创作的催化剂。在戏曲史上,宁献王朱权与周宪王朱有燉留下高光,前者留下珍贵的早期曲目文献《太和正音谱》,后者有数十种杂剧传世。偏守岷峨、遥瞻北阙,蜀成王的散曲创作则体现了对音乐形式的探索。
《南商调·黄莺儿》四首,就使用了明代始兴于东南的南曲曲牌,分咏风、花、雪、月,而不着四字。咏物而不着一字的笔法在唐代已成熟,散曲此类逞才之作也比比皆是。笔法虽不甚奇,但“鸣窗送艇”“散幽香透怀”“星畔”“泻影浸山河”等造语却颇为精致脱俗,不失南曲韵味。造境出色有《雪》一首:“飞絮舞帘栊。逐狂风下远空。寒威凛冽江河冻。密漫漫覆蒙。白皑皑路充。烹茶几度闲相共。小桥东。蓝关道阻。凝积荻芦丛。”“烹茶几度闲相共”一句将人情嵌入景中,前有“白皑皑路充”,后有“蓝关道阻”,人困其间却自有一番天地,勾描出成王自己的人生图景。
当时四川也有新都杨氏一门热衷曲调创作,嘉靖初年被罢免的内阁首辅杨廷和,以及其子、四川明代唯一的状元杨慎与妻黄峨,均有大量散曲作品存世。杨慎与昭、成、康三代蜀王皆有来往,更携简绍芳为成王文集作序。在文学创作上,成王散曲中所表现出的杂糅南北曲的风格特征也与杨门两代相近。
杨慎有《双调·对玉环带过清江引》四首咏风花雪月四物,其中《咏风》一曲曰:“解冻池塘,鸭头绿波皱。杨柳东边,鹅黄初摆就。行雨拂高唐。飘烟笼远岫。一阵寒生,罗衣金缕透。衣罗纤腰原自瘦。料峭黄昏后。春光飘又零,花信僝还僽。红芳吹成南薰昼。”而成王《咏风》一曲从炼字造句到兴味风格,都与杨慎曲若合一契:“拂面透罗裳,掀帘帏户半张,江湖时迭波光漾。落残红过墙,飞浮云出冈。檐前铁马声嘹喨,韵茫茫。鸣窗送艇,解冻柳堤傍。”成王的音乐理想契合明中叶的散曲潮流,也与同时代四川散曲的清音雅奏交相辉映。
元音正宗
蜀成王的散曲作品中,套数只有两首,即《黄钟·醉花阴·〈庆中秋〉》与《南呂·一枝花》,均是明代北曲所习用的套式,内容也与时兴曲选《雍熙乐府》相似,赏咏佳节、歌颂太平。小令五十首,更能体现“拟元人乐府”的思想,表明他对尝试各类文体、追摹“一代之文学”抱有极大兴趣。在北曲小令《双调·庆宣和》曲牌下,成王集里存录了十首作品,其中第三曲:“五柳庄前陶令宅。大似彭泽。无限黄花有谁戴。似他们去来去来。我也去来去来。”这与元代无名氏作品“五柳庄头陶令宅,大似彭泽,无限黄花有谁戴?去来,去来”,几乎只有末二句“去来,去来”不同。成王改作元人小令,进而擅定《双调·庆宣和》增字之格,其十首小令句式全同,但与元人原作的结尾曲律有所差别。《梨园试按乐府新声》收录了包括“五柳庄”这首元人小令在内的十一首,其中与“五柳庄”一曲格调相似者四,或写处士,或写游仙,包括太华山陈抟、七里滩严子陵、蓬莱八仙、天台山刘晨。将这五支曲与成王改作曲比较,可以更清晰地理解其末二句中“似他们……我也”的用意。
元人小令“去来,去来”借用陶渊明“归去来兮”之呼唤,蕴含劝世情怀。各曲末二句前的“无限黄花有谁戴”“要听渔樵话成败”“八个神仙肯拖戴”“不见刘郎玉真怪”皆意在撩拨读者向往仙隐的心弦。成王散曲中“似他们……我也”,可谓是对元人呼唤的响应,真切地流露出一藩之主对处士高人的模仿与追随。他期待将自己事无所成的人生处境比附成一种仙隐生活,但终究与“他们”知音异路。对渊明、陈抟、严子陵、八仙、刘晨而言,世外是一个“归”处;对成王来说,他被迫自我出离而无“归”。成王用心追寻时代的音乐潮流,也怅怅仰望着前代的绕梁之声。
流声易逝
将文集命名为“长春竞辰”,可见时间这一主题在朱让栩创作中的特殊意义。身置永恒与流光瞬息、逸致流散之中,时序感以及风物替变带来的心物触碰,是支撑“藩王风雅”很重要的表达。成王编纂了一种作诗的工具书《适庵韵对》,“比之青衿儒生、锦带居士,勤渠倍之”,他的勤奋惜时常常为人称赏,杨慎不吝美言,李钧在《韵对序》中也称成王白天“座满图书”,夜里“寝怀铅笔”。但当他发现用光阴换来的才、识、学并不能有所施展时,祈望生命之树借艺术之手“长春”。文学给予人生力量并非奢望,而与“辰”相“竞”几近徒劳,在藩王身份与藩禁的束缚下,锢于一城的蜀王闲赏时序,吟咏春夏秋冬、风花雪月,他以文心曲艺抵挡岁月的流逝,填充光阴的空白,也更为直接地麻醉了现实无力感和“日观经史”之举背后的功名心。
成王存曲不多,但很多都流露出对时光流逝的敏感,比如套数《黄钟·醉花阴·〈庆中秋〉》,小令《双调·鸿归浦·〈春游〉》、《双调·卷帘雁儿落带过得胜令·〈春暖〉》、《双调·玉溪清》四首、《双调·凌波仙》四首、《仙吕·一半儿》四首等。这些作品格律较工,造语颇雅。蜀成王笔下的春夏秋冬,蕴藏着最亲近、也最能触动文思的物象。小令《春游》中“趁新晴紫陌行,乘宝马踏金镫”灵动而富于跳跃感的六字句,很好地承载着游赏情趣。因为对佳节和春景的亲切,才会发出“一年宵景惟今夜,不觉的兔魄西斜,愿岁岁莫教虚度也”的真切呼唤。
朱让栩的十首《商调·小桃红》也是感时伤怀的曲作。它们均由“小桃红”收尾,可视为曲牌名原意的回归。这独特的句式,令各曲之间语境互相渗透交融,曲终处“小桃红”三字产生一种“收束感”,增添了曲词的音乐性。如曲一:“晓行紫陌趁东风。驱骏马轻鞭送。芳草和烟暖茸茸。柳阴浓。辞鞍暂憩游人众。仰前村望中。听鹃声遥哢。如喷火小桃红。”该曲本来与《春游》用意用语差别不大,但末一句“如喷火小桃红”却惊啼一声,尤显尖新,平添风味。游赏途中下马暂歇、遥望前村眼前一亮的意趣跃然纸上,实在远胜“遥望见层楼上酒旗横”。又如曲二“坠云髻半松,插花枝微重,零落下小桃红”亦由末句点睛,使“闲情暗逐春光动”更为鲜活。另外曲三和曲九也较有意趣。前者写踏春胜景,“趁时好把韶华共”意取惜春竞辰,以“猛争看”凸显游人赏花的热切心情,自然也就展现了春光之迷人。后者写夜宴友朋,“月朦胧”“帘旌响微风动”“轻雾霏霏”,宴饮者欲秉烛夜游赏桃花,自成雅趣。前九支曲“小桃红”缤纷异色,但终有风雨来时,最后一曲写那晓风“吼声料峭”,“过江湖波涌,入园林花送,零落了小桃红”,凄厉伤惋。
除了曲意写景,曲七还自抒壮怀,“明窗净几坐楼东,每展经书诵,潇洒襟怀志无蒙”,关于“志”的直接表达在朱让栩所有曲作中只此一例。但从他勤学惜时的身影中,不难看出心怀壮志。明末李长祥曾言:“成王喜读书,宫中为石楼数十闲,藏书数亿万卷。蜀王府富过他王府,成王又贤,购书费巨万。日之钞写者数百人。自绘孔子图于楼之上,日临之以肃其校书者”。蜀成王好读书、好藏书,已成掌故谈资。其子朱承爚为《长春竞辰稿》所作序文也称朱让栩“以雄逸之材,通明之识,年踰四袠,学愤三余”。《独立观潮图》中,他以鹰自视“神鹰奋迅下天衢,独立高冈擅奇绝”,可见其“雄逸”;《读书辩》中以“读书之至,则循理而乐,不循理为不乐”阐发宋儒邵雍“天理真乐”之论,可谓“通明”。但才之雄逸,识之通明,又能如何?削藩之后,作为无职无权的寄生者,藩王与“志”无缘,“绝其仕宦,并不习四民业,锢之一城”。一城之内,虽也倾心仙隐,流连风光,朱让栩仍要一展“志无蒙”的胸怀。嘉靖十八年(1539),朝廷“以蜀王让栩有贤行,赐奖励,仍命有司具礼树坊表异之”,王府、地方官员所呈报的蜀王贤行中,即有“笃好儒术,不迩声伎”一条。在《明史·朱让栩传》中,这成为历史定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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