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苦痛

□王立波

中年，是一个不堪言说的年纪。苦痛之来，唯有直面。等等人生的经历与体验都藏在心底，可用自己的那点尊严和勇气去把它慢慢涵容、整理。种种难堪与矛盾皆摆在当下，可用坚韧地意志去把它融释、化解。中年，像标配老年机的高中生，捉襟见肘地在裤兜里，把“自己”调成静音，唯恐打扰别人，破坏自己“大人”的形象。中年呀，好多的事情都不想言说，知者自知，对于不知者抑或不想知者来说，我们说的不过是“废话”，说多了，经验反成口舌，没有意思的，故言说对于现实无甚意义。顾随先生曾经说：“世上许多事情不许说，许懂。”

中年之苦，不仅是辛苦，而且是心苦。身疲力乏自不必说，关键是心之苦。种种怪味掺杂混合起来，即成苦味，不好言说。说了，人家说你脆弱，不说又逼得慌，真是郁闷！你看年轻人个个都懂“沉默是金”，却是“看得破忍不过”，冲动起来，便要口若悬河，乃至夸夸其谈。你看中年人个个稳重淡定，其实是被迫的，中年人造孽！种种难堪与无奈，你要自己藏起来，自己消解。没有一定的地位，你的“稳重淡定”即成“懂蒜”。上司不听你诉苦，下属不懂你诉苦，老人面前不能诉苦，配偶面前不能诉苦，朋友面前不能诉苦，路人面前诉苦便是神经病，孩子面前诉苦就成笑话。那，这个苦到哪里诉去？只有铺盖里蒙着哭吧。哭了以后，该做啥，还得做啥。

中年之累，至于生活之累、工作之累，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心累，心理识得了种种虚伪的假象、虚构的格局，于幼时满目满心的美好、天真、正直之向往，与而今眼目下一摊子混账，呈现出巨大的反差。有不喜欢的事，幼时总可任性地不去做，但中年以后，不得不做；有不喜欢的人，幼时总可以任性地不睬，但中年以后，不得不睬。无数的门槛要去例行踩踏，若干虚假的面具要去恭维应承。非如此，难以维持这个现实而又虚妄的人生。譬如，明明是晓得那事是无意义的派遣，因你是人家的棋子，故要随人家的臭手走一着臭棋，你哪里还有任性的脾气？又如，明明是见那人你就想转身，但因某种原因你必与之往来，那人还不识好歹，以为你要有妨于他的权威或有求于他的资源，处处有排挤玩弄的小九九，你还得耐着性子陪他玩，偏偏是，他还觉得自己委屈得很。你尽量保持的风度，成为他不屑的附庸。人与人的差距之大，乃在于，觉悟之差与地位悬殊恰好反之又反，此是最为痛苦又让人心累的事情。中年的眼里，处处有奇葩，且这奇葩还不待你言说，像一支恶之花，无耻地，老在你面前大摇大摆地晃动，你说累不累？

中年，累来打瞌睡，如果偶遇朴素简单的人，便要精神抖擞、两眼放光，仿佛找到了儿时的玩伴。中年也是喜欢玩的，但玩法又不同。一是要跟有趣的人玩，二是要跟无利益冲突的人玩。无趣之人与有趣之人玩，有趣之人多半心不甘情不愿。互相有利益冲突，玩去玩来，就要变味。中年的人都像刺猬，互相均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时要穿一件羊皮马夹，生怕扎别人的眼睛；有时又要穿一件猪皮大衣，化装成小猪。其实，都是为了好玩。中年人做刺猬就好，只需莫作那肉食的猛兽。陶元亮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问题是，不把鸟食衔回去，小鸟又怎么办？中年人，要学孙悟空，一切的妖魔鬼怪等着你去降伏。

中年，虽没有老病之痛。但中年的痛，也常是病中刻骨铭心的痛。比如牙痛，那种痛，有时是痛彻肺腑、痛不欲生，至使痛者心浮气躁、寝食难安，旁人看了，似在装疯。而痛愈之后，又觉平淡可喜、平安是福，不敢再奢望那重口味的大餐。又比如心痛，中年的境遇，上有老，下有小，容不得半点闪失，有所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往往教育子女成一大问题。父母康健、孩子听话当是万福，倘父母老病，子女逆反，那种痛，是无法言喻的。如果你是中年男子，老婆是“更年期”，儿女是“青春欺”，更是“欺”得你抬不起头。只有耐耐磨磨，千方百计地隐忍。看见人家昂首阔步，自己就顾影自怜，像小脚女人看了模特的猫步而自惭的样子。如果你是中年女人，曾经优美的曲线可能有所变现——“该凹入的部分变成了凸出，该凸出的部分变成了凹入，牛奶葡萄要变成为金丝蜜枣，燕子要变鹌鹑。”（梁实秋语）又如果，你还要四处瑜伽抑或减肥，天天让老公“饿饭”，则老公就更加感叹中年之难。

中年的人，父母多已年迈。孔子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中年的苦痛，更在于这个“惧”字。而这是决不能与父母言说的，因你是父母希望的源泉、精神的支柱。从心理学角度来讲，年迈的父母与成人子女间角色的互换是相当困难的。除了照顾老人这项新的责任所带来的压力之外，中年人还要负担教养子女的责任。所以中年人对父母的衰老也会感到难过，但中年的人莫要“啃老”，该自觉承担起自己家庭的生活重担，要努力承担养育子女的生活费用及智力支出，不能依靠劳动能力衰退的父母。父母帮你照看孩子是起辅助作用的。中年人一定要记得自己在家庭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让父母看到更多的生活的希望，让他们感到一生辛劳换来的欣慰。古言“父母在，不言老”，中年就是中年，如日中天，是家中的顶梁之柱，必须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中年的苦痛，催人警醒，使人觉悟。

(王立波，西昌人，西昌市作家协会会员，西昌市邛泸诗社会员。自幼学习书法，渐成好古之徒，涵泳传统文化，优游诸子百家。文学方面著有《论语参证》及《诗经品读》；书法方面主要写《散氏盘》和《礼器碑》。在国内刊物上发表过许多文学和书法作品，并多次在比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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