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海之龟 □ 蔡应律（西昌）
黄昏时分，海边散步，见海边渔民捉得一龟，一众闲人，围着观看。
我和老伴亦趋前，并且首先想到的是，看看这龟的背甲上有没有字。
龟甚大，大如汤盆，是我所见邛海之龟最大者，估计已经很老了。有没有百岁？不知道。它伏在那儿，任人围观、品评。
俯身看去，背上无字。有人好奇，以脚将它翻来肚皮朝天。它大约觉得这不舒服，更欠美观，既有这么多的闲人欣赏，就该以美的一面示人，乃将缩着的头颈伸出来，以嘴戳地，奋力反颈一拗，翻了过来，再将头颈缩进壳去。
如是者二，终觉无聊。有人提议将它放了，捕龟者哪里舍得，那可是其生计之一部分哩。果然就听他说：有出币三百者，愿售之。
想起曹孟德之《龟虽寿》：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老曹借龟抒怀，抒得豪气冲天，直令后书生武夫，惭愧不已。
还想起我和小外孙跟这邛海之龟的一个小故事。
某日，带着小外孙在邛海边上玩，碰到流连于此的几名外地游客，一只巴掌大的乌龟从海里爬上岸来，被他们捡到，玩一阵，就送给了小外孙。小外孙陪它玩一阵后，在是否将它带回家的问题上有过一番犹豫，犹豫过后，还是将它带回了家里。一进门就上网搜索，查询有关乌龟的各种资料，主要是要弄清它的习性，并学会怎样饲养。毕竟，历亿万年分头进化，人、龟差异太大，如今进了一家门，便成一家人，你得待好它哩。在雅虎搜索写入“乌龟”一词，用时0.012秒搜出相关主题1720000条。按活学活用，急用先学，立竿见影之原则，很快弄懂了三点，乌龟有池养、缸养、木盆养；还弄懂了乌龟食性较广，荤素不论，但凡稻谷、小麦、豌豆、鱼虾、昆虫、蜗牛等，均吃。最后，还记住了乌龟的天敌主要是老鼠、蚂蚁、蛇以及某些鸟类。
知此三点，够了。
龟养在盆里，傍晚了，就拿出去遛弯。
别人遛猫遛狗遛雀，我遛乌龟。遛法自是有别。遛猫遛狗，阿猫阿狗伴主人绕踝而行，极尽乖媚，讨主人高兴。遛乌龟，则只是将那厮肚皮朝天托在掌上，踽踽踱步。那年头环邛海湿地公园尚没有建成，我多是托着它爬泸山。
不过后来，我们还是把这只乌龟放回了邛海里。原因是，小外孙对它失去了兴趣，紧跟着，我也对它失去了兴趣。但更主要的是，见它吃食甚少，像在赌气，我们又实在不知道它的食量多大，啥好吃的东西喂它，它都爱理不理，浅尝辄止，林黛玉般，又没法沟通交流。总感觉得它不快乐。它不快乐我们又如何快乐得起来？尤其担心它长此下去，饿出病来，事情就大了。乃决定放回去。
放之前我在它背上刻了“散焉楼”三个字。不是要它记住我的书斋名，它跟我在书斋里不过呆了浅浅几天，不敢有此想法。刻上字，是想万一今后有人捉到它，见它背上有字，便不敢伤害它了，算是在它身上贴了一张护身符。
犹记得放的时候，光景颇为缠绵：放到水里了，它先是不愿马上离去，几番踟蹰，我们则又劝又哄，朝它轻轻戽水，希望它无牵无挂，慨然而去。终于看着它游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后，却又游了回来，并再三盘桓，还爬上距岸边几尺远的一个石头上，伸长了颈子，朝岸上张望。
早听说龟通人性，有关龟与人的故事传说亦古来多有，莫非真就这般？
不免感动。但愈是感动，愈希望它远离岸边，游到深水里去，那才安全。一时里，全家人都在朝它挥手，且嘬了嘴不厌其烦地规劝：小乌龟，不要回来，你走啊，快走啊，游得远远的，去找你的伙伴啊……
直到它再次游走，不再回来。我们则在那岸边上待了很久，才怏怏而回。不是舍不得它，而是害怕它再度返回见不到我们；更担心它被路人瞧见。
今天这只乌龟，显然不是当年放走那只。它身上没字。并且乌龟生长缓慢，十余年时间，长不到这么大。
关键是，它身上没有护身符，它的命运会怎样？
天，眼看着就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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