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鸡腿 □ 李晓超(西昌)
记忆里,没有一次,一家人吃完了一只鸡,而我也没有美美地吃过一只鸡腿。1990年代初期,我已经懂事,知道鸡腿是好吃又很难才吃得到的东西了。是只有家里请了毕摩来念经祈福之后,才吃得到的,又或许是……
家里阿普生病,去卫生院吃了药没有痊愈,请了毕摩念经,还是没有痊愈。母亲把家里的一只母鸡杀了,熬了一锅鲜美的鸡汤。
傍晚,我在邻居家里和小姐妹抓石子,听见母亲在唤我,我吓得丢下石子奔回家。母亲把锅里的鸡肉舀了一大半在一个盆里,让我端去给阿普。鸡汤散着热气,香喷喷的,我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鸡汤泡饭的画面,口水直冒。
我端起盆朝阿普的屋子走去,汤在盆里晃动,我瞟眼看见了一只鸡腿。一下子,脑海里又出现了这样的画面:鸡腿上肉又多又结实,一口咬下去,满嘴的肉香,再下一口饭,就一口鸡汤,太完美了。
越想越难耐,走了几步我便停了下来,我用手捞出鸡腿来,鸡腿还很烫手,冒着香气,我突然很想吃一口,但又生怕被母亲知道了,会朝死里打。“干脆把鸡腿上的鸡皮吃了吧,反正阿普也看不出来,只当是煮的时候脱掉了”。我这样想着,看看四周没人,我把盆放地上,双手抓紧鸡腿,放在嘴边,把鸡皮呲溜一口咬进嘴里,嚼几下,太香了,舍不得吞下,含在嘴里细细地嚼了很久。可惜,口齿间的满足感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没有了。
我看着手上少了鸡皮的光溜溜的鸡腿,想放下,还是舍不得放下,想咬一口,却又担心万分。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想吃肉的心,战胜了对挨打的恐惧。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鸡腿。
阿普接过鸡汤时,我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连句话也没有说上,就匆忙逃跑了。那一晚,我整颗心都吊着,说话做事都格外小心。我一会儿心里在祈祷,阿普千万不要过堂屋来,母亲也千万不要过去看阿普,免得露出马脚,一会儿又在安慰自己,也许阿普以为母亲这次没有舀鸡腿给他,而母亲又以为阿普已经把鸡腿吃掉了,谁会知道呢?
那一晚,真的特别难熬,我早早地爬上床睡下,却连做梦也是把吃掉的鸡腿都吐了出来,比生病了还难受。第二天,我仍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全家人的模样,确定了没有人看出了这件事我才放心。
只是一只鸡腿啊,一只想吃很久了的鸡腿,没有想到,吃到了,也没有多长一两肉,也没有快活很久,反而惹来一身的不舒服和沉甸甸的负罪感。
怪谁呢?
怪过贫穷的父母,怪过哥哥和妹妹,也怪过那个半死不活的年代。
在那个年代里,家里地少人多,父母再拼命,也抵不过那么多张吃饭的嘴,孩子们的学费、老人的药费,柴米油盐……经济上入不敷出,生活很贫苦,杀一只鸡,几乎不够一家人平分。鸡腿是哥哥和妹妹的。哥哥是男孩子,又要读书,分去一只鸡腿,妹妹还小,要吃肉才能长身体,也是一只鸡腿,鸡头和鸡脖子是父亲吃,母亲吃鸡爪,而我和大姐,每次都是分两块鸡背肉,全是骨头,没吃头。剩余的肉,一半是阿普的,余下的分作两三盆,要散给邻居。从来没有舒舒服服地吃过一次鸡腿的我,从懂事起,就对鸡腿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念想。
然而,对鸡腿的执念,就死在了那一次偷嘴的经历上。那次之后,看见鸡腿再也生不出喜爱来,还总是能隐隐约约感受到那次偷嘴之后的愧疚。
长大了,我们家也终于脱贫,走进了想吃肉就吃肉的新生活新时代。哥哥已经长大不再分鸡腿,妹妹嫌弃鸡腿肉厚,不入味,爱上了鸡翅膀。母亲开始朝我的碗里夹鸡腿,但每一次,我都将它放回盆里。鸡腿躺在鸡汤里,就像那一次我端给阿普时一样,但我已经不需要再端汤送到阿普的屋里了,他已经走了。
30年后,有一次,我和母亲聊天,我说出了这件事,母亲抬头看着我,她说:“我早就知道是你偷吃了。那段时间,你阿普身体越来越差,我和你爸爸叔叔们都偷偷准备好了后事,那只鸡,是杀给他吃的最后一只鸡,所以我放了一只鸡腿在汤里。”原来,事情还有这样的反转,原来那段时间,阿普根本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母亲杀鸡,是想老人临走前,尽最后一次孝。
那一天,母亲又气又心疼,流了很久的眼泪。而我的眼泪,迟到了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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