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重天里的孩子

西昌都市报 2019-08-20 07:41 大字

□诺尔乌萨

两重天里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能成为现在的孩子,那真是一件值得十分庆幸的事。

现在,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的孩子,生逢其时。母亲自怀上孩子,便开始讲究和调理饮食营养,临产前,孕妇就住进白亮的医院里,有白衣天使照料和接生。尤其是城里的孩子,出世后,吃的穿的玩的一应俱全,养尊处优,这常使我想起从前我们这些山里孩子的出世以及成长。

从前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生不逢时,生活条件差,孩子出生在火塘边,出生在简陋的篾席上。孩子出世后,母婴都只有吃土豆和荞粑这类粗粮,七八岁的孩子,还是赤条条地在红色尘埃里摸爬打滚,像一只只“小动物”在满寨里疯乐,在风雨里成长。一直到少年青年,正是长身体,最需要营养的时候,顿顿一直还是只有土豆和荞粑,甚至有时候这两样都吃不上,吃不饱。缺医少药,是那个年代每个山寨的通病,孩子遇到发烧感冒,父母只有用手摸一摸孩子的额头,把自己的脸贴在孩子的脸上,亲热和安慰一下。家境好一点的,偷偷做一两次迷信,除此之外,无计可施,任其自然。那时候的娃娃活得真是很苦啊!甚至有的活不到几岁就夭折。也许是贱名者长寿的心理使然吧,把孩子健康吉祥的希望寄托于一些俗不可耐的名字,于是,许多家里的父母给自己孩子取上比如伟惹(猪娃)、克惹(狗娃)、勒惹(牛娃)、洋芋惹(土豆娃)、扎莫惹(讨饭娃)、阿比嫫(弱女孩)之类。但这些凡俗的名字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终究也成不了灵丹妙药,没有能保全父母的良苦用心和这些孩子的性命,寨里依然有孩子在夭折。

孩子是父母的心尖肉,是心肝宝贝,父母们为了自己孩子,真叫殚精竭虑。孩子的父母又想起了借以猎物来保佑自己的孩子,因为山里人认为,万物有灵,猎物的护神最厉害,是各种鬼神和疾病的克星。那时候,我们的故乡,西部凉山觉克瓦吾山下的猎物被一群群陌生的伐木工人逼至远远的大山深处,在寨子周围方圆几公里的山野上,光秃秃的,见不上几棵树,不说是麂子獐子,就连平时在山野上最为常见的兔子和雉鸡也很少见。寨里的男人们三五成群,挎上猎枪,背上燕麦皮囊,叫上几只猎狗,翻山越岭到很远的地方去打猎,在大山深处转悠十天半月后,总是带回几坨煮熟的猎肉。那时候生活艰难,几个月甚至半年沾不上一口油荤,也许是物以稀为贵,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猎肉,但我深深记得那珍贵的猎肉吃起来极其香美,每吃一次,就当打一次牙祭,至今记忆犹新。尤其是每次当他们猎获一只雄麝(公獐),说是给孩子避邪,预防感冒和各种传染疾病,把珍贵的麝香分散成零包,装在黑色的旧布里,缝成一颗颗小圆球,就像一颗颗板栗,缝在孩子头戴的帽子上、衣领上。我们这些孩子被父母背着,抱着,或自己在玩乐,无论是在白天聚众热闹的场合,还是在晚上的火塘边,我们身上的麝香随时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野味、苦香味,甚至是我们的身边,我们所到之处,都弥漫这样的野味。

自己第一次带上麝香,进出于院门,院里的狗们也许是闻到了野兽气味实足的雄麝,仿佛是着了魔,气氛骤然紧张,突然翘上尾巴,咝咝呜叫,甚至哇哇叫着,朝天狂吠,在满院里狂跑。这样的麝香有谁还不相信能避邪,预防各种疾病呢!也许它就像一堵厚实的墙,把邪气和各种疾病拒之于孩子的身外。

每次猎获一只公獐或公野猪,父亲们把它月牙形的獠牙取下,磨成锃亮,白森森的,同样缝挂在孩子的帽上或衣襟上,有的是一根,有的是几根牙串连在一起,只要孩子一动,它们就在孩子的头上或胸前晃荡,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悦耳动听,也起着一种装饰。叫孩子戴上这样的猎物牙,其目的依然是驱鬼避邪,保佑孩子。至于能不能驱鬼避邪,我们孩子些不知道,但看到彼此帽上或衣襟上一根根獠牙,倒是让人感到恐惧,像是孩子身上长上了一张张野兽的嘴,不寒而栗。因此可以说,那时候,我们山里的孩子们是生活在动物们的守护中。

而现在的孩子呢,现在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严严实实裹着,见不上一丝风和阳光,见不上一滴雨,还被取上了本民族十分儒雅的乳名,比如是阿萨、阿达、阿合、乌嘎、乌且、乌几之类的。或被取上“什么波,什么涛,什么云,什么江,什么辉的。或叫陆军、海军、文斌、薪云、青云”这类十分高雅的汉名,还模仿一些名人明星的名字。娃娃一旦出世,父母总是给娃娃买最好吃的,买最漂亮的衣服,几乎一天换一套,每个家里,孩子的玩具琳琅满目。除此之外,现在的孩子只要一发烧、出现一点小咳嗽或流点小鼻涕,父母就抱着孩子慌不择路地往医院里跑,喂药,打针输液,有父母、亲人、医生伺候。这恰恰遗忘了猎物们的存在,让其在被人们遗忘的世界里成长。

现在国家明文规定禁伐禁猎,大兴环境保护之风,许多山里人家也用上了电,不再烧柴。现在的故乡,不管走到哪里,家家户户屋前屋后栽植苹果、梨子、核桃、花椒和红军树,每到夏天,成片绿色的果树包围着整片寨子。随着国家禁伐力度不断加强,一片片森林逐渐向山寨靠近,历来把森林作为屏障,作为家园生活的麂子獐子和野猪们也渐渐向寨子靠拢,常常出没于寨子附近的山野上。

白天,人们在山地上劳作时,在林边地埂上常能看见兔子和雉鸡在奔跑,还亲眼看见有麂子和野猪大摇大摆从山道上走过,有一群群的野猪闯进附近的庄稼地,肆意把绿油油的土豆、玉米、荞麦和燕麦拱成底朝天,可人们几乎失去了去猎撵的念头,忘记了捕猎,也许猎物们也几乎忘记了世上有猎人猎枪和猎狗的存在吧。夜里猎物们在寨子边游荡,翌日早晨,常常在房屋周围留下重重叠叠的蹄印。

现在的猎物们,反而是越来越安静地生活在人们的守护中!

(诺尔乌萨,学名罗志忠,彝族。专注散文创作多年,著有散文集《融入山野》《正午的山寨》等五部,曾获四川省首届少数民族优秀文学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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