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波大杉坪村:十七年的蜕变新生
□杨庆珍
凉山州东部的雷波县马湖乡,群山环抱,景色秀美,民风淳朴,这里有一个掩映在柳杉林中的静谧山村——大杉坪村,这个5平方公里的低海拔山村有近200户人家,一千人左右。2002年,在雷波县政府帮助引导下,他们从距此百余公里、平均海拔2000米以上的克觉乡整村搬迁来此。
一次迁徙不仅只是地理上的改变,也慢慢改变了他们的思想观念、生产和生活方式。十七年来,他们奋力开拓,辛勤耕耘,把大杉坪村建成了自己的新家园。现在,这里不仅有着更便捷的交通,村民们也过上了富裕的新生活。同时,大杉坪村与外面的交往日渐增多后,这里诺苏彝族同胞在步入现代文明进程的同时,依然保留并传承着古老的民族文化。
靓丽大杉坪村之彝家新寨
村民全家福
生态跑山鸡养殖基地
安居:
绿荫蝉鸣里的大杉坪村
第一次看到大杉坪村这名字,是在2018年6月底赴凉山援彝的脱贫攻坚人员的分配名单上,我和几名综合帮扶干部被分配到雷波县马湖乡,我与另外两位男队友入驻马湖乡大杉坪村。第二天,我们就在乡长王小山的带领下去了大杉坪。
从乡政府出发,一条新修的水泥路村道把我们带入山村,村道干净整洁,一路草木葱茏,车窗外是清新的空气和婉转的鸟鸣。一丛丛开花的灌木不时映入眼帘,是粉红、浅紫的刺梨花,这些在清风中盛开的鲜花,摇曳着诗意。村委会在一处地势平坦的开阔地,黄墙蓝瓦,宽阔的混凝土广场上有绵延一百多米的文化墙,上面画着山鹰、火把等图案,还有农耕劳作、弹唱歌舞等场景,体现出太阳部落的图腾崇拜、民俗风情,有浓郁的彝家味道。山风袭人,浓荫里传出清脆的蝉鸣。
村第一书记叫刘传星,戴着黑框眼镜,朴实的山东汉子,是来自省教育厅的扶贫干部,到这里的第一个月,他就拿着笔记本挨家走访,与村民的关系很融洽。说到大杉坪村以及村里各户人家的底细,他相当熟悉:“大杉坪村是一个生态移民搬迁的纯彝族村,现有5个村民小组,193户人家,人口944人。目前尚有建档立卡贫困户60户、319人,贫困发生率33.8%,是典型的深度贫困村。”
这里曾经是雷马屏农场所在地,山高林密,大量原生密林自由生长,其中分布有大量柳杉,遮天蔽日,粗壮的树干需几个人才能合抱,大杉坪的名字即由此得来。“这里植被好,土壤肥沃,泉水甘甜,生活住宿条件好多了,孩子可以就近入学。”村支书马黑尔布对现在的生活环境很满意,他的汉语也越说越流利。在马黑尔布的带领下,我们走进大杉坪村三组。
山谷里散落着一大片白墙蓝瓦的房舍,这就是彝家新寨。吉么古日的家位于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核桃树下,满树挂着累累的青核桃。站在家门口可以望见碧波粼粼的马湖,蓝天下温柔如梦。水泥院落里,一群鸡正在啄食苞谷,一条大黄狗趴在地上,半闭着眼睛晒太阳,见到我们,它直起身来汪汪直吠,似乎我们的造访惊扰了它的清梦。
如今,在大杉坪村的彝家新寨,传统的“三锅庄”火塘被沼气灶台、电磁炉等代替,家家户户的房顶上矗立着太阳能热水器,有了洁净方便的洗澡间。政府倡导的“五洗”工程(洗脸、洗手、洗脚、洗澡、洗衣服)深入推进,村委会定期组织卫生检查,并将结果张榜公布。“四好村”(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养成好习惯、形成好风气)创建中,驻村干部入户逐一指导,细到农具堆放、家具摆设、被褥叠放,让村里人逐渐形成了整理卫生的习惯。现在除了逢年过节穿察尔瓦(彝族传统的毛毡披风),更多的年轻人则喜欢穿牛仔裤、T恤衫、连衣裙、阔腿裤,开始追赶时尚潮流。
吉么古日刚从山上放羊回来,正就着院子里的水龙头捧水洗脸,脸膛黑红发亮。我问他养了多少羊,“不多,七八十头。”他笑说,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这里草场小,不能养多了,乡上说大规模养羊会破坏生态。”院墙边树上紫红的布朗李高高悬挂,古日踮起脚,试图给我们摘几颗吃,又跳起来摘,还是够不着。他找来竹竿一阵敲打,噼里啪啦,李子掉得满地。我咬了一口,很酸。村里果树多,还有好多野板栗树,马黑尔布说,秋天掉落地上的板栗随便捡捡就装满了口袋。
走出古日家,阳光更炽烈了,但四周有连绵的青翠山峦,也并不觉得炎热。夏日午后的村落一片寂静,只听得溪涧里山泉哗哗。王乡长说:“这个季节蛇比较多,你们下村要注意。蛇一般不会攻击人,只要人不往草丛里乱跑。仔细听可以听到它在草丛里游动的声音。”正说着话,我们看到几个彝族小孩在不远处的村道上围着什么东西在看,他们的皮肤都晒得黝黑,眼睛很大很亮。走近细瞧,原来路中间有一条花色斑斓的蛇,足有一米长,已经死了。王乡长找了根枯树枝,把死蛇挑起来扔下荒草沟。孩子们也奔跑着散去了,撒下一串咯咯咯的笑声。
迁徙:
改变、融汇与发展
凉山彝族人自称“诺苏”,意为大地中心的人群和尚黑之族。过去,诺苏普通人只会口头彝语,文字则主要用于书写经书,只有毕摩是唯一可以书写并掌握了文字的人。上世纪50年代的扫盲运动后,普通人开始学习读书识字,能认识一些简单的汉字。
大杉坪村实际是一个新村寨。它是十七年前的一次迁徙后,慢慢建设成的一个彝族新家园。搬迁前他们居住在克觉乡,那里平均海拔2000米以上,土地贫瘠,坡陡路险,悬崖峭壁,下山要走一条崎岖陡峭的碎石小道,需要三四个小时,油盐米等基本生活用品需要马匹驮运,吃水不便,还有教育、医疗等很多困难。2002年,在雷波县政府帮助引导下,整村搬迁到马湖乡。这里除了海拔较低,交通和生活上条件也好些。
最初搬到大杉坪村的时候,很多人不会说汉语,很多老彝民因为不会数数,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年龄。有些男人读过小学,能勉强与汉族干部交流。说到这里,马黑尔布掏出手机,翻出搬迁前老村寨的照片给我看:老村寨山高坡陡路险,悬崖峭壁谷深,村舍散落于荒凉山坡上。马黑尔布和他的族人居住在简陋的土墙内,两边是牛棚马厩,猪舍是用碗口粗的原木搭建,因为猪常因饥饿而烦躁地拱撞,土墙很快被败坏了。为了遮风挡雨,人们只能把树皮铺在屋顶上,上面压上石块,还在土墙顶上铺放松枝,以免土墙被雨水浸泡而坍塌。
那时,土地出产什么,人就吃什么。老房屋里的火塘是每个彝族家庭的生活中心,位置在进门右边,由三块石头垒起来,中间架口铁锅。日落之后,他们就围住火塘喝酒、聊天;土豆放进火塘灰里烧熟后,剥皮蘸点盐巴或海椒水就可以吃了;地里出产的荞麦磨成面粉,和水揉成荞麦粑粑,可以贴锅烙饼。米饭是待客的奢侈品,几乎没有蔬菜,一年中夏季的火把节和冬季的彝族年才会宰杀牛羊,吃上肉食。与现在新村寨的生活相比,似乎恍若隔世。
这世上并非所有“离歌”都是忧伤的,有时候离开故土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凉山州像大杉坪村这样的生态移民村有很多,“原来在高山悬崖上,贫穷闭塞,与外界沟通少,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一辈子没见过汽车,迁徙后,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马黑尔布告诉我,村里的年轻人外出打工的多了,最远的已打工到国外,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现在人人手上都拿着手机, 上QQ、微信,网购,甚至开起了淘宝店,做起了微商,把凉山州的东西卖到全国各地,甚至卖到国外。真正告别了刀耕火种的生活,过上了美好发展的新生活。
一个民族的迁徙史就是它的发展史。搬迁之后,随着环境的变化、生活节奏加快以及外来文化的冲击,村里年轻彝人对传统旧俗日渐淡漠,许多活动日渐式微,甚至连婚礼仪式也出现了变异。村里通彝文的人越来越少,古老的诺苏史诗与谚语也只有老人还时不时地提起,一切都似乎悄声无息地淹没于历史的洪流中。对此,马黑尔布有些担忧,他找到当地学校校长,希望能增设彝文课,校长告诉他目前尚不具备条件,因为缺乏这方面的师资。学校的条件好些后会解决这个问题。迁徙、转型与发展有一个较漫长的时间段,或许我们都需要一定的耐心。
彝族年:
太阳部落的欢歌笑语
2018年冬天的彝族年,苞谷、荞麦混合酿成的淡黄色的杂酒醇香扑鼻。在外打工的吉根布且经过四天的长途跋涉回家了,同时回来的还有吉么不批,后者从南京财经大学毕业后考入了英国利兹大学深造,村民们十分羡慕。与过去相比,现在村民们越来越希望自己的孩子到学校读书,学有所成,村里学风渐炽,最近两年来,村里就有七个孩子考上了大学。
彝族年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彝语为“库斯”。过年村里家家户户都会杀猪。杀猪前,各户在院坝燃放烟火,意在熏走邪魔鬼怪,并告诉祖先过年了。杀猪时用火钳夹起烧红的石头,放在盛水的碗里,再摘一片乌桕树叶放进去,端起碗在猪头前晃过,将石头扔出家门,然后主人斟两杯酒献祭祖灵,再捉杀年猪。猪头朝向东方,猪的右脚按在地上,这个古老的规矩沿袭至今。
彝人习惯用年猪的心、胆、胰腺、尿泡等脏腑占卜。剖好年猪后,首先割下舌头、背柳、肝、腰等,煮好盛在木碗里,放到供祖灵的壁头上敬献。接着开始煮肉烹饪,坨坨肉、坨坨鸡、杂酒、土豆、豆花、酸菜汤、海椒水摆上桌子,团年饭就启幕了。
过年“团圆饭”从这家吃到那家,从那家耍到这家,来来往往,嬉笑欢乐。汉族人走进任何一家都会受到隆重的接待。“孜莫格尼(彝语:吉祥如意)!”我们跟着刘书记走进一户彝家。吉么不批的父亲看到有客来,连忙迎上前,握住刘书记的手,一脸笑意,满口彝语,一旁的马黑尔布说,他是在跟刘书记道谢,说孩子读书全靠刘书记找来爱心人士资助。
吃过年饭,村文化广场上, 62岁的吉根阿惹带着一群“里扎”(彝语:美女)跳起了达体舞。吉根阿惹年轻时是远近出名的诺苏美女,能歌善舞,现在还很活跃,身板硬朗,风韵不减,跳起舞来在人群里独领风骚。喇叭里播放的音乐很大声,越来越多的村民加入其中,男女老少都有,载歌载舞,气氛欢快热闹。吉根阿惹告诉我,彝语“达体”为“跺地”之意,舞步简单,热情奔放,“来,阿咪子 (彝语: 阿妹),一起跳嘛!”她说着,拉起我的手,硬是把我拽进了圆圈里。
村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意识到民族文化的重要。毕摩吉觉尔洛的儿子吉觉拉史曾自费到喜德县学习传统三色漆器的髹漆技艺,拜国家级非遗彝族漆器传承人吉伍巫且的儿子吉伍五呷为师。吉伍家族制作漆器已有370多年历史了。
吉觉拉史对我们说,他刚去深圳参加锦绣中华民族非遗工艺品推介回来,带回了一批订单,他准备将彝族漆器做些改良,使之更具时尚性。他的妻子是个彝绣能手,很多精美的钱包、三角包、手提包都出自她手,彝绣同样以黑黄红为三原色,色彩浓艳,装饰意味浓郁。半年前,年轻的夫妇俩在乡政府支持下,建立了彝绣漆器工坊,每年来这里参观的人很多,有人建议拉史开淘宝店,把产品放到互联网上销售。微信里也有人向他们订购彝族手工艺品,并且先付定金,帮助彝人重新认识了传统手艺的价值。
致富:
莼菜竹笋彝家乐
过去在凉山州总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一边是羊儿在安静地吃草,一边是牧羊的诺苏人裹着察瓦尔躺在草地上,在午后的阳光里似睡似醒,他们身上那有些破旧的察瓦尔给这种牧歌式的生活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郁。不过这样的场景如今已难得一见,在干部群众的帮助引导下,彝族同胞开始学习发展养殖业,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
现在的大杉坪村,养鸡场里已经有2200只林下养殖的跑山鸡,卖鸡和鸡蛋的收入作为集体经济收入的一部分,按期分红。2018年9月22日,首个全国农民丰收节之际,村里给建档立卡贫困群众首次分红,钱虽不多,却有了好的开端。
马湖莼菜是响当当的国家地标产品,以清澈的山泉水养育,无任何污染,品质上乘,味道鲜美,市场销路很好。大杉坪村靠近马湖核心景区,村里人动起了种莼菜的念头。经过几年发展,目前村里的莼菜种植基地已经达到260亩。莼菜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刘传星书记算了一笔账,采摘一斤莼菜4元,一个劳动力每天可采摘50斤,收入200元。莼菜基地每年最高产量在26万斤,仅采摘莼菜这一项就为村民创造104万元的务工收入。
此外,打竹笋一直是当地人重要的收入来源。马湖乡所辖的90平方公里,竹海茫茫,四季均有野生竹笋可采,伴随第一声春雷后,雷竹、方竹、水竹等笋芽次第萌生。最有名的是罗汉竹,其笋细嫩鲜美,清香可口,2018年春天批发价卖到4-5元一斤,村民们笑嘻了,勤快的人家一个月就有上万元收入。去年,在雷波县林业部门的支持下,大杉坪村又种植了1042亩石竹,这是一种笋类竹,三年后投产,大杉坪村村民的收入会大大增加。
打竹笋需要技巧,乡干部肖佑慧说,最初搬迁到这里,不会打笋,往往连根割断,用背篼背回去慢慢剥。后来在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学会了用长刀剜个口子,再旋转、撕扯,白嫩光鲜的笋就出来了,笋壳留在竹林,也可以腐烂为泥。
改变是在点滴之中。山里野生虫草、天麻也很多,只要勤快肯干,没有不能脱贫的,马黑尔布说,过去很多贫困户是懒惰成性,在墙根下晒太阳、抽烟、喝酒就是一整天。现在则人心思变,不变不行了。村民们看着别人赚钱买了小轿车、大电视,眼红之余也开始动脑筋,想办法跟上致富。
“马湖游客多,沿湖农家乐也多,但没有多少特色。”打工返家的吉根布且不打算外出了,他攒了一些钱,准备开春做“彝家乐”。他一边动手刷墙,一边向我聊起了想法,他家里人不多,有七八个房间,可以拿5间做成客房。 “大杉坪村是省级旅游扶贫示范村、全国乡村旅游扶贫重点村,有条件做民宿,客人可以来体验正宗的彝餐,还可以学一学彝族歌舞。”作为彝族民歌之乡,这里的诺苏彝人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我在很多次下村入户时,看到他们几杯酒下肚,歌声张口便来。虽然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能感受到歌声里的喜悦,音质纯朴旷亮。这不也是一种能吸引游客的方式吗?!
今年过彝族年那天,我们在大杉坪村的高地上,午后的阳光和无边的寂静漫过柳杉树丛,乌鸦的叫声在山岗上掠过,“呱!呱!”远处的山谷里忽然传来牧童的歌声,寻着歌声望去,羊群隐约可见——原来是一个彝族牧童,唱的是一支彝族歌曲,歌声遥远缥缈,听不清唱的是什么!或许,它传唱的正是一个太阳部落流传至今的歌谣。当一个诺苏孩子像父辈一样守护羊群,面对群山,他心底涌起的也正是在我们心底回荡的,那与天地同在、与自然共生的深情。
大杉坪村彝族歌舞队在综合体广场练习舞蹈
本版图片由雷波县马湖乡大杉坪村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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