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千锤百炼 金牌教练终转正 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千锤百炼》镜头对准四川会理县拳击队教练齐漠祥
成都商报记者 何鹏楠 摄影报道
核心提示
不是每位拳手都能成为阿里、泰森，或者帕奎奥，但每个人，都有追逐梦想的权利。
这就是一个关于体育和梦想的故事。主角是36岁的四川汉子齐漠祥，他带领一群农村孩子在艰苦的条件下练习拳击，讲述他故事的纪录片最终获得了金马奖，片名很有意思，叫《千锤百炼》。
近来，一部名为《千锤百炼》的纪录片在豆瓣等专业影评网站上获得了颇高的评价。这部获得2012年第49届台湾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奖的影片，讲述的是在四川省大凉山深处的会理县，一位前职业拳手齐漠祥，在极度艰难的环境中，将一支全部由农村孩子组成的队伍，带成了威震大凉山，乃至整个四川的“拳击冠军之队”。
然而，在成都商报记者深入大凉山后，惊奇地发现，尽管他带领的队伍曾为会理带来无数荣誉，尽管他已经是金马奖最佳纪录片的男主角，但在很长时间里，他只是一个苦苦等待编制、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临时工”。
所幸，天道酬勤，今年1月29日，齐漠祥终于“转正”，此时，距离他拿起会理拳击队教鞭，已经过去了8年之久。
成都商报记者通过四天时间的近距离观察和接触，向读者们呈现齐漠祥和他的弟子们的故事，一群为了梦想向命运挑战的普通人的故事。
齐漠祥———四川“阿虎”
36岁的齐漠祥曾是四川省拳击队队员，拿过全国锦标赛亚军。2001年退役后，他看过场子，卖过电话卡。颠沛流离中，齐漠祥却一直有个梦想，那就是成为阿里那样的拳手。
2004年，机缘巧合，齐漠祥参加了在西昌举办的一场WBC职业拳赛，从此走上职业拳击道路，2005年挑战WBC亚太区拳王失利后，他逐渐淡出职业拳坛。2011年，会理举办了一场WBC拳王挑战赛，齐漠祥时隔5年再次站在拳台上。在此之前，他为了尽快恢复状态，高强度的实战训练导致脑震荡。比赛时，面对比自己小整整13岁的日本拳手，齐漠祥脑部多次受到重击，第四个回合时，教练掷白毛巾认输。赛后，齐漠祥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醒，当晚被紧急送到医院治疗。齐漠祥的经历，跟刘德华主演的电影《阿虎》中那位受挫一度消沉，为梦想重新站上拳台，最终不惜付出生命代价的拳手极为相似。
努力挥舞着拳头
他们寻找未来
早上6点，闹铃响了，齐漠祥条件反射一般从床上弹了起来。此时天色尚黑。集合完成后，齐漠祥就带队往外走。穿过成片油菜地，有农民已经在地里劳作，当齐漠祥经过时，农民们抬头打招呼，用当地土话问道：“齐教练，又带娃儿些去山上啊？”
来到山脚下，记者才知道，原来农民所说的“上山”，就是让队员们反复从山脚冲刺跑到烈士陵园大门口，大概有400级阶梯，而且梯度很大。齐漠祥站在半山腰，大喊一声“BOX”（拳击术语“开始”），队员们就拼命向上冲，完了之后又走下去，等待下一次的指令。到最后一趟跑完，大部分人都弯腰喘气，甚至有人一屁股坐到地上。
条件的艰苦，在影片《千锤百炼》中有所展现：肮脏的院子，低矮的棚户，角落就是垃圾堆，下雨后污水横流……那段时间，老体委大院的柴房里，吊起了沙袋，成为拳击队的“专项运动馆”。2009年新体育中心建成，队伍搬回体育场，本以为条件会好些，但没想到并无多大改观。学生的寝室，其实就是看台下面的一个储物间，狭窄的房间，摆着10多张上下铺结构的床，整个拳击队40多人，除了几名女生外，全部都挤在这里。整个房间非常阴暗，只有在清晨太阳升起时，才能透进一缕阳光。不少床拼在一起，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是黑乎乎的，被子普遍很薄，有的床上甚至连床垫都没有，孩子们就直接睡在破烂的床板上。
相比住宿条件，训练问题最让齐漠祥犯愁，大多数时候，齐漠祥和弟子们只能在田径跑道上训练。没有拳台，每次实战训练时，齐漠祥就在跑道上按照拳台的大小，用四件衣服摆在“拳台”四个角上，这就是他们的拳台；没有拳套，很长时间里，队员们用的都是齐漠祥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旧拳套，队员们非常爱惜，宝贝般时时拿出来擦拭；晚上田径场里没有灯光，齐漠祥就从自己住的保管室里牵出一根电线，挂两个灯管在护栏上。
昏暗的灯光下，用四件衣服摆成的拳台上，队员们努力地挥着拳头，仿佛这样能够击破面前的黑暗，找到属于自己的未来。
转正后拿到工资
他请队员吃肉
相比大凉山深处的很多地方，会理县其实并不算穷，当地有矿藏，还有烟草等特产。但对于大多数依靠种植烟叶为生的农民来说，手头依旧不够宽裕。而恰恰，拳击队几乎所有的队员，都来自农村。
生活的窘迫，在这帮孩子身上得到了最大的体现。孩子们绝大部分生活费由他们的家庭承担，“我们队里，每个孩子一周有50元到100元不等的由家长提供的生活费。”而在会理县城，街边随便找一个小店，吃一碗牛肉米粉，就要15元。
早上8点40，齐漠祥把队员集合到一起，送他们步行15分钟前往学校。走到一个市场外，路口有两个小摊，孩子们一拥而上，上前一看，原来是很多城市街头都有卖的“鸡蛋糕”，一块钱一个，小孩拳头般大小。在拳击队的孩子们看来，这是难得的美味。16岁的黄波买了一个鸡蛋糕、一袋豆浆，边走边吃，至于为什么买豆浆而不买牛奶，则是因为“豆浆只要5毛，牛奶要1块5，能省下1块钱。”
因为饿，男孩子一周的生活费往往不到三天就花得所剩无几，剩下的几天只能找女生借钱度日。甚至有人连周末回家的车费也提前用了，不得不步行几个小时回家。《千锤百炼》制片人韩轶曾问队员缪云飞，每天走路上学要多久？缪云飞说，上学走一小时，放学走一个半小时———因为中午没饭吃，肚子饿，没有力气，所以放学就会走得慢一点。
齐漠祥很想改变这一切，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此前8年多时间里，他只是一个县体育局的编外人员，收入很低。每次带队出去参加比赛，他还要自掏腰包，有时候请在省队当教练的师兄弟吃个饭，本来打算勾兑下感情，为娃娃们进专业队走走后门，结果囊中羞涩的他只请得起四菜一汤，师兄弟们当面不说，私下却颇有些嘲笑他小气。
今年1月29日，齐漠祥的编制问题终于得到解决，如今的身份是会理二中的老师，事业单位编制。正式的通知下来后，齐漠祥拿着薄薄的通知单，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发了半天的楞。一个月后，他的工资卡中多出了2380元，看着卡里的钱，齐漠祥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哭。当晚，他请几位家里相对困难的队员吃了顿饭，全是肉菜。
不愿像妈妈一样种地
她拿下省青少年冠军
每年6月前后，齐漠祥都要到会理的各乡村学校挑苗子。之所以全在农村里选，是因为“农村娃娃能吃苦耐劳，身体素质好，而且心理起伏波动小。”但按照会理县政府去年公布的数据，会理县农民人均全年现金收入不到9000元。对于这样的农民家庭来说，供养一个孩子到县城读书练拳，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之所以他们还愿意送儿女们去，完全是因为，这或许是儿女们走出大山的惟一机会。
15岁的周雪梅家在距离县城31公里的彰冠乡，她至今记得3年前齐漠祥和赵忠教练在万红小学选中她时，对她说的一番话，“这是一个机会，你自己要好好珍惜。练得好，就有可能进省队，进了省队，你就是国家的人了。要不然的话，你就只有回家去种烤烟，你愿意一辈子都能跟你妈妈一样吗？”
3年的训练，让周雪梅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女子拳击运动员，去年的四川省青少年拳击锦标赛上，她以绝对优势拿下50-54公斤级冠军，参加今年的四川省运动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且，按照她目前在这个项目上的实力，进入省队也有很大希望。更重要的是，“进城”这几年，周雪梅开阔了视野，接人待物也很得体，深得老师的喜爱。
在周雪梅身上，有着一众拳击队女队员的影子。相比之下，男孩子们就要难管得多。一般被选中练拳击的男生，性格都比较冲动，跟同学不好相处，也不受老师待见。亢保林上学期就一度被老师勒令退学，最终还是齐漠祥求情，再加上家长专门到学校给老师道歉，才勉强算完。虽然齐漠祥一再强调“武德”，但队员们恃强凌弱的情况并非没有，就在前不久，还有拳击队员在冲突中把同学的手给打断了。
无法继续拳击生涯
他哭了一夜
在见识到大山外的“花花世界”后，男孩子们的心开始浮躁起来，每天晚上10点半熄灯后，等查房的齐漠祥走开之后，几个年龄稍大的男生就会掏出他们的山寨手机，或是玩游戏，或是跟女性朋友聊QQ。对于未来，他们却是充满着迷茫。
齐漠祥非常看好的缪云飞，在2009年获得省运会冠军后，一门心思想打职业拳击，他经常一边看齐漠祥当年比赛的录像，一边憧憬未来：“战袍穿起，后面跟个经纪人，在大场面打比赛，人又多，美女又多。”
缪云飞家主要以种植烟叶为生，母亲并不愿让儿子也过这样的生活，但每当缪云飞憧憬成为“泰森、帕奎奥”时，母亲总是会无情地打断他，“我看那么多练拳的，也没有几个是正儿八经找到工作了的。”
缪云飞并没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他甚至连进省队集训的机会都没有珍惜。主动退队后，他找到母亲，希望父母能够出钱支持自己到昆明众威拳馆训练。但被母亲一口拒绝，缪云飞在哭泣一夜后，只得放弃梦想，不久后，他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当工人，每天与钢筋水泥为伴。后来还是齐漠祥找到了自己在西昌的一个老板朋友，介绍缪云飞去当保镖，每月工资3000元。
职业道路走不通，进了专业队的也似乎并不顺利，跟缪云飞同年的何宗礼和许剑，距成为正式的运动员遥遥无期。而且，每每比赛失败，两人都会产生怀疑，“我们当初选择练拳击，到底是不是错的。或者，我们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不过，无论坚持还是离开，成功还是失败，这段与拳击为伴的生涯，都将是来自大凉山深处的孩子们人生中难忘的激情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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