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忧伤

烟台日报 2020-07-23 23:59 大字

□潘云强

闲时,姥姥的眉目间便显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

1960年,我刚进小学读书,恰逢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粮食紧缺,家家户户都面临着吃了上顿愁下顿的问题。姥姥也不例外,她的忧伤是作为一个家庭主妇,没有能力让全家吃饱而产生的负疚感。那时我们住在乐山里铭士巷的一片平房区,姥姥虽是旧社会走过来的妇女,一个大字也不识,但她颇有章程主意,绝对是家中的主心骨。姥姥从附近工地捡来一些石头,在院墙处用石棉瓦和渔网搭了一个鸡棚,又去西南河小市挑选了二十来只小鸡苗。为了养这些鸡,姥姥每天傍晚踮着小脚,去西南河菜市场捡别人遗弃不要的烂菜叶帮子,回来剁细喂鸡,由于姥姥对鸡喂养上心,鸡也争气,往往春天未到,母鸡们便争先恐后地开张下蛋。姥姥念叨说,这叫人不糊弄鸡,鸡不糊弄人。虽然鸡下了无数蛋,我却很少看到姥姥吃,那些蛋都到了缺少油荤的孩子们嘴里。

姥姥人爱干净,不但家里擦拭得一尘不染,自己也收拾得十分利索,她通常身着一件青灰色的钮扣在腋下的大襟袄,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姥姥做饭前,要在黄铜脸盆里反复洗手,直到干净为止。然后腰间系上围裙,我们姊妹几个特别愿看姥姥做饭,无论做什么,姥姥都特别认真,尤其是做手擀面,看着就是一种享受。姥姥先把面在盆里调好,然后放到面板上,慢慢地揉。姥姥揉面很有耐心,仿佛在反复把玩一件心爱的艺术品,随着擀面杖在姥姥手里不停的滚动,面不断地层层缠起,又层层展开,这个时间很长,有时连我们都等不及了,姥姥却告诫我们,心急吃不了热面汤,做手擀面,不能偷懒,要按程序来,这样做出来的面条,才筋道爽滑。姥姥切面条的刀工更是炉火纯青,面条宽窄厚薄匀称,扯丝挂缕,不断不乱。整个过程姥姥神定气闲,神情专注虔诚,仪式感十足。

每次早饭过后,把上班上学的都打发走了,姥姥才短暂地坐在椅子上小憩片刻,也只有这时,你才会清晰地发现姥姥清瘦寡黄的脸上露出的那丝忧伤。她眉头微锁,有些茫然的目光直瞪瞪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像,这个形象至今回忆起来,仍让人动容。但姥姥就是姥姥,她的忧伤没有那种高深飘渺的虚幻,更没有悲天悯人的做作,而是透着一丝坚定,仿佛是在静静地与岁月作无声的对峙和抗争,让人感到她的忧伤不是颓废和沉沦,而是催人奋起。姥姥的忧伤,是世界上最有质量、最脚踏实地的忧伤。她没有过多时间长吁短叹,毕竟粮食有限,吃了上顿,一家人在等着你把下一顿端上饭桌。很难想象,当初姥姥在实现“无米之炊”的巧妇途中,动了多少脑筋,经历过多少不眠之夜。

那时,城市人家的主食基本以地瓜干和玉米面为主,我们家通常的当家饭是糠菜窝窝头,不抗饥困,很容易饿。姊妹中我最大,还不足10岁,年龄最小的妹妹才2岁,不懂事的她常常会饿得哭闹。我们家紧靠毓璜顶医院南墙,有一块三角空地,姥姥便打起了这块地的主意,她费了很大劲儿,把空地上的石块清理出来,种上了小麦、玉米和蔬菜。在姥姥的精心打理下,年年收成都不错。每年苞米小麦收获时,她总是烀一大锅苞米,让孩子们吃个够,也只有这时,姥姥忧郁的眼神才会掠过一丝别人难以察觉的笑容。

父母的工资微薄,尽管有姥姥的精打细算,也往往花不到月头。有一次,班级组织大家看电影,那时一张电影票5分钱,而5分钱能打一瓶酱油,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同学欢天喜地走进电影院。那年,姥姥听到一家外贸单位收购兔毛,于是,她在院子养起了长毛兔,为了打喂兔子的青草,每到星期天父母休班孩子有人管时,姥姥就上附近的山上割草。由于她脚骨小,每次上山背一大网包青草,脚都会肿很长时间,痛得路都不敢走,但姥姥一声不吭。割草时,姥姥不忘剜些野菜,用来做小豆腐。姥姥用野菜做的小豆腐,谈起来至今仍令姊妹们口舌生津,真个是姥姥味道。兔子毛长得很快,过不了几个月就要用剃子推一次,卖的钱姥姥一分没花,基本都补贴了家用和为我们买了学习用品。我现在还记得剃了毛的兔子露出红红的肉,很丑陋的样子。

过去有句老话说:人过三十不学艺。但为了多赚一些钱,近50岁的姥姥,半路又跟别人学会了织花边的手艺。虽然年纪大了,但姥姥天生聪慧悟亮,很快成了织花边的高手。那时,烟台新中国电影院西边不远,有一座独立的二层的土产外贸小楼,负责外派及收购事宜,姥姥做的花边,总是得到他们的称赞。姥姥的空闲时间很少,她只能利用中午或者晚上大家睡下时织,有时为赶出口任务,熬通宵也是常有的事。除此之外,姥姥的手绣手艺也十分了得,我结婚时,姥姥亲手给我绣了一对鸳鸯枕套,非常漂亮,我至今没舍得用。

姥姥的一生,贫穷如影随形,但贫穷并没有压倒她,她的忧伤犹如一杯沁人心脾的茶,袅袅弥漫的醇香滋润着我们干渴的童年。我们5个外孙全是由姥姥一手拉扯大,她居功至伟,是我们心中的传奇。由于长年辛劳,积劳成疾,1983年,刚刚尝到吃饭再也不用发愁滋味的姥姥,在睡梦中走完了她82年的人生。

柜子里珍藏着姥姥送我的枕套,枕套上那湾水依然碧波荡漾,两只鸳鸯依旧没有长大,仿佛游进了岁月的深处。我把枕套贴紧胸口,夜幕下,姥姥从遥远而冰冷的天国走来,感受到我炽热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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