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其短 文学何其大

华西都市报 2019-09-07 01:48 大字

张新泉 绘图 罗乐

□张新泉

“张老师,我严重地喜欢你。”我想,读者这样严重的表白,是冲着爱诗歌去的,我也爱诗歌,不晓得不爱诗歌我咋个过,但爱诗歌是悄悄地爱,为啥非要整这么大的动静?

余光中先生说:“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我的文学上游,除了我幼时,我家的书房,还有我的母亲。我的文学,我的艺术之梦,源头就在那里。母亲是传统的家庭妇女,没正式上过学,就上过几天私塾。她会背很多首唐诗宋词,肚子里装得可多了。她没事的时候就躺在那,闭着眼,一个人读那些诗词。我听她读的这些诗词很有味,觉得诗词真好,可以唱,可以吟,可以戛然而止。有不少句子被我听到,虽然不懂,但等我长大了,我会顺着记忆去寻找,原来那个诗句一直在滋养我的艺术感觉。这就是我的艺术源头,我的诗歌灵泉。

从爱诗少年,到诗歌编辑,再到诗歌老头,一路走来,我对诗歌的爱依然和最初出发时一样,真挚,纯粹,浓烈。诗歌支撑过我,给过我力量,帮助我发现了心灵里的真善美,让我在颠沛流离的几十年里没有堕落,没有失去良知。即使是现在,它给我的滋养依然在延续。

领奖的掌声

爱诗就该爱得广博,太狭窄就失了意义和快乐。细想起来,诗歌的宽窄,也是人生的“新现实主义”。

为首届鲁迅文学奖征集四川的参评诗集,是在1997年下半年。因为时间紧迫,我在《星星》编辑部打了不少电话,对电话那头的诗家们不惜口舌,叮咛、催促。一周后,诗集陆续寄达或送来,近二十册。由于必须以书参评,又有出版时间的限制,导致一些诗人因无集子失去机会,有的虽有书,却不在时限之内,只好放弃。

将诗集送交创联部,总算脱手,心想,其中若有人获奖,也不枉我此番辛劳。

某天,正伏案看稿,一编辑过来对我说,张老师,你咋不把自己的书“砸”一本去?我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写得又一般般,送了也白送。那编辑又说,未必一本书都舍不得?送去试试嘛……几天后,成都至北京的邮路上,多了一个薄薄的邮件,里面是我的诗集《鸟落民间》(后来听说,再晚送一天,初评就“关门”了)。

怎么也想不到,“鲁奖”这个馅饼竟然砸到了我的头上!(我是四川省参评诗集的前期经办者,又是最终获奖者,放到现在,该有多少“故事”啊)

1998年4月初,收到中国作家协会通知,《鸟落民间》获1995——1996全国优秀诗歌奖,邀请我出席4月20日在人民大会堂的颁奖大会。

于是,就去首都领奖。当夜,财务人员来宾馆房间发奖金,我刚好出去了。第二天上午,一女财务员在颁奖现场找到我,签字之后,执意要我当面点钱。其时众目睽睽,大会开幕在即,在如此场合下,点那一沓钞票,实在是有碍观瞻。我赶快用椒盐普通话告诉她,不用点了,少不了,多了一定退你!

大会结束,作家们都以主席台为背景拍照留影。一老外见我闲着,便过来套近乎,反复打听奖金数额。我神祕的表情告诉他,数额太大,不能告诉你,你知道了,肯定会忌妒……手机响了,女儿在成都问,新泉兄,奖金多少?我含而糊之地回答,两位数。

回成都后,省委在文联四楼会议室表彰王火老师(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和我。我从宣传部长手中接过一个大红信封,当我把那个大信封高高举起时,会场上响起即使奖了二十万也不过如此的热烈掌声。

赴会《百坡》

1

去眉山参加《百坡》创刊十周年庆典。一本内部发行的区县级文学季刊,在整整十年里,坚持着纯正的文学性,宁缺勿滥的个性,以干净、清爽的面目,让与之照面的大小文学人士过目不忘,称赞有加,实在是自身品质和品位的原因。庆典前夕,熊召政寄来了贺辞;远在西北的张承志以“清洁的精神”相赠,表达了高度的赞许。与会来宾,除本地一帮文学骁将外,省内外不少知名作家也亲临祝贺,其场面与实质,用“庆典”二字确也名符其实。

2

眉山东坡区委二楼,张贵全和雪夫在办公室等我。我说陈大华在家接待客人,可能不能来了。没见过大华的张贵全马上打电话,用一种比熟人更熟的口气责问对方不能来开会的原因,继而又对电话那头“争取来”的回答表示不满,问:“争取来是什么意思?来还是不来,请说明白!”直到对方答应明天上午赶来,张贵全那张皱纹偏多的脸才舒展开来。我看雪夫笑着在一旁抽烟,就想,百坡人真如磁石,文友相识,迅速变成挚交。未曾谋面的,因作品结缘,早已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其友情的深笃,绝非一般人际关系的进程可比。

想到主人正在办会,事多,理应为其减负,便主动申请去就近处解决一顿最方便的午餐,比如一碗面之类……张贵全说,我们不想吃面,羊肉——如何?

“万羊肉”离此还有一段距离,便打车前往。

雪夫和贵全喜糯米食物,羊肉之外,便先点了糍粑、叶儿粑,小徐点了炒羊肝,我立即附和,菜品就定了下来。都不喝酒,各自喝汤。估计这汤,这羊肉,以及炒羊肝,在眉山的美食中还是有些名气的,但一顿饭下来,我竟不知其味。喧宾夺主的《百坡》,在这场饭局中竟成了“主食”,我的挟菜,扒饭,咀嚼,无不被其牵制。从雪夫送至嘴边的叶儿粑欲进又止的停顿中,从张贵全主攻糍粑的间隙里,我得知明年的《百坡》将增加一个印张,刊名换字(已请书法家刘云泉先生写就)以及正文的小五号字体改标准五号,等等。

对自己主业之外的一本杂志痴迷到如此程度,且一陷十年,由不得我不肃然起敬!

对不起了,万羊肉。

3

就在我乘车奔眉山时,从盐都出发,也在途中的自贡市作协主席李华和心怀丧母之痛的《百坡》副主编棱子正在手机上互发短信。

李华:我过井研了。

棱子:好。下车后自己打的去眉山宾馆哈,我太累了。

李华:听话。

棱子:乖。4

我把《百坡》的精美请柬和参会名录保存了下来。唯美和执著如今已成稀世珍宝。予人玫瑰,手留余香,这世界如果连干净的花都稀缺了,我们还会看自己的手么?

我真心觉得世界上有很多优秀的人,跟我一起在空气里呼吸。我要向人家学习的地方很多。人生何其短,文学何其大,即便大家、大师,终其一生的努力,所触及的文学疆域也只能以方寸计,遑论区区我者。瑕疵不少的我,唯独没有嫉妒。庆幸此生与众多值得寄望和敬畏的作品、作家呼吸在同一时代,这是宿命对我的青睐,也是宽窄里的浓香。

|名家简介|

张新泉,当代著名诗人,四川富顺人。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74年开始发表作品,199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集《野水》《人生在世》《鸟落民间》《张新泉诗选》等。作品曾获四川文学奖、首届鲁迅文学奖、第五届郭沫若诗歌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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