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城记：一座古城的生命史》连载 古人休闲何处去（上）
万景楼资料图片
■邱硕
邵博《清音亭记》说：“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曰嘉州。”嘉州风景绝佳、人文蔚起，历来为人所咏，数以千计的迁客骚人留下了大量诗文。嘉州自身也濡染了一身文气，文教事业自古兴盛。自古以来，嘉州就是文化旅游名城，无数旅人打这里经过。李白夜间泛舟而南，吟出“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的千古绝唱；宋祁从此经过，留下“嘉月嘉州路，轲峨按部船。山围杜宇国，江入夜郎天”的豪迈之诗……
古代嘉州的人文景观和休闲处所大约开辟于唐代，繁盛于宋代。唐代贞观中嘉州刺史卢士珵选出嘉州最美丽的“溪上之景凡十有五”：望灵峰、西岭精舍、石梁水、后壑、分溪塘、桂竹汀、棕原、茗冈、六度潭、长林阁、望山台、青茜径、山栀园、石壑院、南州草堂。卢刺史为这些可爱的景观赋了诗，并且在县西二里的山中刻石。诗与石均已湮没无闻，不知对应后世的哪些景观，后人只有从这些雅致的名称中遥想当年民众游艺其间的情景了。后世所知的各式人文景观从高标山山巅开始，随海拔的逐渐降低，而依次铺展在嘉州山水间。
郭沫若在高标山麓的嘉定府中学堂读书时，有监学丁平子等教师非常傲慢自负。有一次，丁平子等人去游高标山上的万景楼，做了副木联挂在楼上：“六秀才同游一日，万景楼从此千秋”。乐山名士王畏岩看不惯如此狂妄的作风，作联讽刺：“六秀才只通六窍，万景楼遗臭万年”。这座万景楼，其实是高标山巅万寿观的一座楼阁。而宋代名楼万景楼，并不是这座楼，也不位于高标山顶。称万寿观楼阁为“万景楼”，乃故意为之，不过这样做并非始自郭沫若，而是起始于明代中期。
万景楼建于北宋。南宋《舆地纪胜》记载：“万景楼，在史氏安乐园之上，宣和太守吕由诚作。所望阔远，诸邑边塞，指顾目览，尽在掌握。范石湖诗云：‘若为唤得涪翁起，题作西南第一楼。’太守郭益榜其下曰‘西南第一楼’。”南宋《方舆胜览》也记载：“万景楼在郡治安乐园，太守吕由诚建。诸邑边塞，一目可尽。涪翁亭在万景楼前。”这是两则记录万景楼的早期文献，其中提到的“范石湖”即范成大，“涪翁”即黄庭坚，此二人都曾在嘉州游览，留下不少诗文。黄庭坚曾在嘉州城的安乐园中自题“涪翁”，留下涪翁轩（即涪翁亭）的遗迹，当时万景楼还未修建。范成大于黄庭坚后近百年来游嘉州，见到万景楼的雄姿，直想把地底下的黄前辈唤起来，为该楼题榜“西南第一楼”。黄庭坚当然不能死而复生，后来南宋有一任嘉州太守郭益，为了弥补缺憾，终于给万景楼题榜“西南第一楼”。
从记载中万景楼可尽览诸邑边塞的情况，可知该楼绝不会在山脚，而应该在山腰或山顶。范成大《吴船录》可以给我们提供进一步的位置指认，其中说万景楼“在州城傍高丘之上”，而且“楼前百余步，有古安乐园”。综合前两则地理志记录来看，万景楼在古史氏安乐园之上百余步的地方。从名称前冠以“史氏”来看，安乐园最开始大概是个私家园林，后来成为游览胜地。黄庭坚常游安乐园，在此题诗留字。安乐园占地较大，学者罗孟汀在《老霄顶与万景楼考辨》中认为，以嘉州城中山势来看，既可以容纳多处建筑的园林布局，又可登高远眺三江远山的地点，很可能是在今灵官楼侧，乐山二中的校舍和广场处。又根据明代张瓒《尊经阁记》记载，成化年间，知州魏瀚主持在高幖山恢复文庙学宫，“乃于礼殿后相高明孕秀隙地，即古之万景楼址，恢建一阁，以储古今圣贤之籍，名曰尊经。”文庙地址即今乐山二中东面部分，尊经阁修在文庙建筑群最高处的万景楼旧址，可印证万景楼位于高标山山腰高敞处，而非高标山顶。
范成大认为万景楼建好后，古安乐园就没有什么可玩的了，但这是他的主观判断。就陆游看来，淳熙年间的安乐园仍然是嘉州游览盛处。陆游《老学庵笔记》里记载，他摄知嘉州时曾见荔枝成熟，凌云山、安乐园都是荔枝繁盛处，吸引他和同僚们终日盘桓其中。不过，这大概是安乐园的末日辉煌了，陆游之后，安乐园确实走向没落，题咏渐少，而万景楼取而代之，成为嘉州城中数一数二的游览胜地。
陆游重阳节与同僚在万景楼会饮，作竹枝歌舞，抒发他的去国之思、报国之志：
粲粲黄花手自持，登高聊答此佳时。
纤云不作看山祟，斗酒聊宽去国思。
落日楼台频徙倚，西风鼓笛倍悲凄。
彭城戏马平生意，强为巴歌一解颐。
宋代众多诗人以《万景楼》为名题诗：李寿“试上层楼高处望，十洲三岛似蓬莱”，宋齐愈“江浙东西水拍天，山川城郭淡风烟”，何汉辅“仲宣慷慨欲依刘，特上西南第一楼”。万景楼“西南第一楼”的称号由这些诗文传播开去，广为人知。
人们将高标山顶的万寿观当做万景楼后，“西南第一楼”的称号仍然响亮。清代邹光第在万寿观看涨水，诗题即为《西南第一楼观涨》：“西南第一竦飞楼，风回澜紫凝双眸。一气奔腾那可遏，飘瞥突过千斛舟”。民国时人章韫胎《嘉定初居》自注当中也提到：“（高标山）顶有万景台，亦名西南第一楼，为眺远胜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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