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悦然 另一种乡愁是成都

成都日报 2019-10-28 02:24 大字

▼1950年马悦然和妻子陈宁祖新婚燕尔,伉俪情深,陈宁祖1996年因病去世。

▼1949年,马悦然为闻宥在华西坝闻寓前拍摄的肖像照。他的中文名字,就是闻宥取的。

▼2007年,吴一峰百年诞辰画展在成都举行,马悦然专程回到第二故乡,与老友车辐、流沙河相逢,本报记者见证了这一幕。

雷文景/文

瑞典当地时间2019年10月17日,著名汉学家、瑞典学院院士、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委马悦然与世长辞,终年95岁。很多人对马悦然的认知,停留在“精通中文”“曾力挺莫言”上,但他更是中国文学走上世界舞台的推动者。他不仅是中国作家通往诺贝尔文学奖的桥梁,更是中国文学通往世界的桥梁。这座桥梁中的一块重要“基石”就是成都——1948年,马悦然来到成都调查四川方言,在峨眉山住了8个月,为日后完成《中国西部语音研究》奠定了基础。在成都他受到恩师闻宥指点,在可庄收获爱情……

10月20日下午,笔者来到华西医院附近的中学路寻觅可庄旧址。旧址已踪影难觅,马悦然怀念的可庄早已逝去,没有逝去的,是他留在纸上更留在内心的追忆。

真正的友谊是珍贵的礼物

马悦然在学术道路上有两位恩师,一位是欧洲著名汉学家高本汉,另一位是长时期鲜为人知的中国教授闻宥。1948年至1950年,按照高本汉的指导,马悦然对重庆、成都、乐山、峨眉四地的方言进行调查,在此期间,他跟随闻宥修习汉语,闻宥的学问与风度对他产生了深刻影响。

闻宥字在宥,号野鹤,上海松江人。时任华西协合大学中文系主任兼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这是一位无师自通的天才,他的最高学历是商务印书馆函授班。令人惊诧的是,他却通晓英、日、法、俄等数种语言。马悦然拜他为师时,正值闻宥学术的顶峰时期。他的《论民族语言系属》《羌语比较文法》《保罗译语考》《评托玛斯南语——汉藏边区一种古语》等论著为他赢得了国际声誉,他主持的学术刊物《华西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论丛》与《集刊》在国际汉学界影响深远,一度“被认为是中国同类刊物中最杰出者”。在中国近现代以来的学术大家中,闻宥占得一席。史学大师陈寅恪曾赞赏闻宥的语言研究:“信为吾国此后治本国语言文字之学之楷模极有关系之文也。”

马悦然当然更不会忘记他的亦师亦友的中国教授。他曾经回忆说:“当时,我既年轻又缺乏经验,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一个跟我的国家截然不同的文化环境,顿时感到十分迷茫。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与时任华西协合大学中文系主任的闻宥教授相遇。他当时的年龄已足以做我的父亲,而从我们友谊一开始,他的确像父亲一样引导着我沿着艰难的学术之路前进。我一直非常感激,是他耐心的指导和智慧的启迪,激发了我对四川方言语音系统的兴趣。我感到极为荣幸的是,我的第一篇研究方言学问题的论文发表在闻宥教授主编的Studia Serica。”闻宥“对语音学,上古汉语音韵学,藏学和词学很有研究。他自己填的词也非常精彩。”

马悦然的确是幸运的,闻宥除了学问精深,早年还从事白话小说创作,是“鸳鸯蝴蝶派”的重要成员。书法造诣也非同凡响。他一生没有出版过诗集,但他的旧体诗作却在文人雅士之间传抄,四川文豪林山腴对他专事学术而搁置文学创作深感遗憾。有这样一位兼具诗情与学问的老师辅导,天资很高的马悦然不可能不受到影响,他在后来漫长的学术生涯中表现出来的学术特征,正是悠游于中国传统学术与现当代文学之间。

中国改革开放后,两人重新恢复了交往,那时候的马悦然已经名满天下,而闻宥已经白发盈颠。不过这位曾经的老师仍然十分关心马悦然的学术研究。既表扬马悦然“不愧是高本汉之接班人”,也指出他对“汉语方言的描写”和在公羊传、穀梁传研究上的瑕疵。可以想见,如果他们的学术交流不中断,马悦然的著述可能更加完美。

1985年9月27日,闻宥与世长辞。马悦然撰文追忆老师道:“真正的友谊是珍贵的礼物,跨越年龄、地域障碍的友谊更是稀世之珍……从第一次见到我亲爱的朋友闻宥教授至今已有40年过去了……我将永远珍藏这位老友的记忆,他是一个伟大的学者和最好的人。”

可庄的爱情童话

18岁的成都妹儿陈宁祖,居住在成都华西后坝一个叫“可园”(也称可庄)的花园别墅中。1949年秋日,这位花样年华的少女身着细格旗袍,面容清秀,眉目娴雅,额头之上,一头乌黑的秀发稍稍拢了起来。当她用丰腴的小手去拂过一绺飘拂的黑发时,这位有点任性的可人儿不知牵动了多少少男的心思。

26岁的瑞典小伙子马悦然也被吸引住了。

一段异国情缘、一段长达48年的婚姻生活便起始于1949年那个金色的秋天。那一年,马悦然离开峨眉山来到成都华西坝,跟随闻宥教授进修汉语。他和另一位汉学家西门华德的儿子西门华租赁陈行可先生家的住房居住。陈先生家中,有两位如花似玉的千金待字闺中,英国人西门华对宁祖的姐姐一见钟情。原本,陈家想请西门华替宁祖补习英文的,他的这番心事使他拒绝了。这差事便落到了马悦然身上。于是,身材高挑,俊秀儒雅的瑞典小伙子得以接近了美丽的成都妹儿。在补习英文的日日夜夜中,不知道在哪一天,“可园”的花卉草木就总会幽幽然飘拂出来异样的芬芳,这对异国青年的内心同时明白了,那是爱情的滋味。有一天,当他俩从电影院出来,在老成都凉沁沁的街道上,他们的双手牵在了一起,他们的心也在同时为对方跳动了。

对于马悦然而言,他更愿意将这段情缘归结于一组叫作着《弟弟的海行》的童话诗,那是在马悦然四五岁的时候,母亲在床头给他念过的。其中一首说到,一个七八岁的西洋男孩,名字也叫悦然,他跟他最亲爱的玩具熊划船去了中国。到了那个广阔无边的帝国,皇帝的女儿,一位美丽的小公主爱上了这位来自遥远国度的黄头发的悦然。童话中的悦然无疑是虚构的,而现实之中,有着同样名字的马悦然真的就被一位成都“公主”爱上了,而悦然,也深深地爱上了这位“公主”。马悦然在怀念宁祖的文章中写道:“我那时比童话中的弟弟还小,根本不知道后来要出海到那个遥远的国家,发现一个中国女孩,我心中的公主。先做她的不敢表白的情人,再做她的外国丈夫,最后终生怀念她,坐在这里写下这个故事,给她的同胞看。”

1950年9月24日,马悦然与陈宁祖在香港道凤山教堂举行了传统瑞典式婚礼。1996年11月5日傍晚,陈宁祖病逝于瑞典斯德哥尔摩。爱妻葬后,马悦然从城里搬到乡下接近宁祖墓的地方居住,并写下一首中文诗祭奠亡妻。他对宁祖的全部真情和感念皆浓缩于诗中:

真正的爱情,爱人之笑属于我,泪也属于我。

天空的星星,是死者的眼睛么?爱人!你在哪儿?

天色渐暗,让我拉着你的手:我们快到了。

乡愁是一口地道的成都话

马悦然非常欣赏中国作家沈从文。1988年,原本要将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沈从文的瑞典学院,因为沈的去世而作罢。有资料叙及:“迷恋沈从文作品的马悦然无数次试图说服瑞典学院破例把诺奖授予死去的人,在最后一轮近乎疯狂的劝说无效之后,64岁的他哭着走出了会场。”

在马悦然眼中,沈从文笔下的人物与风物有着与唐宋诗歌相似的品格,而经典的《边城》,“是最早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概念写的小说。”对于中国近现代文学,马悦然有着自己独特的眼光,比如何植三、郭绍虞的新诗,在中国并不出名,而他却将之列入自己的教学之中。

“鸭子归家的时候,她又提便壶到菜园去。”“床外飞雪无声,病床上的我亦无声。”“塘里现出了蛙的头,妈妈又疑是可怕的蛇。”这三首小诗是鲜为人知的四川诗人杨吉甫所作,它们深深地拨动了马悦然的心弦,让他一再玩味深思。他写过两篇文章介绍这位在中国被人遗忘的他的“四川老乡”的杰作。他认为杨的诗就像把生活切成了无数的薄片,且是非常细小的薄片。他强调说:“这是真正的生命的薄片!是真的!我不会骗你!你看多么美丽啊!”这位从四川走出来的汉学家在行文中一连用了四个感叹号,好像他已经辞穷了。其实,并非辞穷,他只是陶醉在诗意之中罢了。

对于汉语,马悦然有着很高的天分。他在跟随汉学家高本汉学了两年中文之后,便能够阅读《左传》《庄子》《诗经》。当他登上峨眉金顶时,他的内心便会情不自禁涌出唐代诗人李白的绝句:“夜宿峰顶寺,举手扪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1948年秋天,已能够阅读中国古代经典的马悦然尚不会汉语口语,然而,在抵达成都仅仅几个月之后,他便能说一口较为流畅的成都俚语了。几十年之后,怀念中国,怀念四川的乡愁促使他用中文写下了50篇关于第二故乡的随笔、散文,在这些文章中,他的行文中总忍不住要来上几句成都土话,让我们读来别有一番异趣:“莫来头”就是“莫得关系得”,没有关系的意思……我的本来很说得来的(四川话又来了)方言助手立刻变成哑巴了……这个没有水的水池莫得啥子看头得(对不起,四川土话又来了)。

以上表述摘自马悦然的文章,这位瑞典老头儿有点搞笑,忍不住写上几句方言后,还在括号里面跟你道一声“对不起”。对四川话的热爱,对于这位语言学家,已经是不可救药的痴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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