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潮歌:云海漫游、穿越浮生 峨眉山的一座“戏剧幻城”

澎湃新闻 2019-09-23 14:48 大字

从开创中国实景演出先河的《印象刘三姐》一直到《印象丽江》、《印象大红袍》、《印象武隆》;直至几年前又一次颠覆传统观剧方式的《又见平遥》、《又见敦煌》、《又见五台山》,在中国最重要的几大旅游城市,导演王潮歌的名字,俨然已是和当地旅游密不可分的一张金字招牌。《印象刘三姐》剧照

在中国,几乎每天同时在8个不同的旅游目的地在演出她的这些作品,每天可能有2-3万的人在观看。最近的一个数据是,在敦煌旅游最旺季时,《又见敦煌》创下了一天演出12场的惊人数字,从早上8点开始演到凌晨一点多结束,依然有不少观众买不到演出票。《又见敦煌》剧照

然而,在“印象”、“又见”系列创造了一系列可观的经济效益和社会影响后,王潮歌在今年9月,再度推翻自己,推出了全新的“只有”系列,其首部作品《只有峨眉山》在9月6日全球首演。9月25日,这一手笔巨大的“戏剧幻城”,将在峨眉山脚下迎来正式的盛大开演。

这部作品也理所当然成为了当地顺应“文旅融合”发展所精心打造的创新“拳头项目”,由四川省乐山市委、市政府倾力打造。当地政府期待,依托国企峨眉山旅游投资开发有限公司,以戏剧《只有峨眉山》为抓手,使峨眉山这一5A景区由传统的“门票经济”向“体验经济”转变,助推峨眉山成为世界级IP,也以此开启文旅融和新标杆。打造“戏剧幻城”:一种“人间天上”的时空穿梭

“只有峨眉山有金顶,只有上了金顶才能看见云海。只有看见云海,你才能知道什么是佛光。只有从云上开始俯瞰人间,才能发现民间其实特别美。”

9月6日全球首演结束的当天,王潮歌标志性的一身白衬衫黑牛仔裤登台,她用了好几个“只有”,作为了自己的开场白。

相对于“印象”系列都是实景景观剧,“又见”系列是行进式的沉浸式观剧体验,而《只有峨眉山》再次实现了某种颠覆性的革命。这个“戏剧幻城”拥有“云之上”“云之中”“云之下”三个观演空间,首创了观众从室内到室外的行进式观演模式。

“戏剧幻城”之所以叫做“城”,在于打通了“剧场演出”和“实景演出”的边界。没有固定的空间,剧场不是剧场,实景也不是实景,观众将在中国最大的浸没式剧场中看“没有演员的表演”。《只有峨眉山》的观剧体验,是一种“人间天上”的时空穿梭。

观众的观剧体验往往从“云之中”开始,这是一个户外剧场,连接着“云之上”“云之下”两大剧场。一望无际的白色砾石、23座屋顶,8000平方米的雾森组成的云雾效果,让“云海漫过屋顶”,人如同置身仙界。形形色色的表演者穿梭其间,时空并置,古今同在,观众在“云海漫游”,穿越浮生,鸟瞰人间。

“云之上”则是一个巨大的室内情景体验剧场,剧场外部采用50多万片小型青瓦和9万片大型彩色玻璃瓦进行构饰,剧场内部则由6大表演空间构成,剧场每场可容纳1400余人同时观演。

“云之上”从室内剧场的静态观看开始,随后观众以行进式的方式观剧,从观众席到舞台之上,及至“天井空间”“背夫空间”“废墟空间”“影像空间”另外几个空间。演员们的表演在这里触手可及,时空的切换让人赞叹。

王潮歌说:“在“云之中”的时候,我们都是神仙,我们想天就是天,想要什么就是什么。但当我们到了“云之上”,从那里俯瞰人间,就会发现人类其实好渺小。我们会看到我们的祖先,1000年2000年前的祖先,我们也能看到我们的子孙,生生世世不熄不灭的子孙。这些人跟我们在一起并排而行,像行走在一个巨大的祝福上。这个祝福就是万字符。在这样的祝福上我们行走,我们生活,我们死去,我们又在生。这样整个的过程其实是从天上能够俯瞰到。”王潮歌

首创实景村落剧场:艺术化再利用旧村重现乡愁

“可在人间,我们有细细碎碎的日子。我们一次一次的跟父母相亲的告别,我们一次一次的再背起行囊出发去哪里,去我们想去的地方。而这,就是“云之下”,一座“人间道场”。”

“云之下”剧场该是王潮歌这部新作最特别之处,整个剧场是一个名为“高河村”的旧村,村里都是峨眉山下原住民的房屋。在这里,王潮歌和她的团队打造了中国最大的实景村落剧场,实现了旧村的艺术化再利用。

而这背后,有一段特别的故事。“高河村”的位置就在“云之上”剧场选址的边上。整个旧村的建筑都是危房,就在拆迁已被列入规划之际,王潮歌比挖掘机先一步到达此处。她当即看到了这个旧村背后巨大的历史感。在说服了当地政府后,旧村被保留,建筑师对所有的建筑进行了加固,整个村落也由此成为了现在的“云之下”剧场。《只有峨眉山》剧照

“高河村”最后保留了27个院落、48栋房子和395个房间。故事就在这一个个院落中展开:1980年的春天,深圳来的招工者打破了这个小村庄的平静,每户人家都在一夜间变了样……

观众走进这个峨眉山脚下的普通村庄,共有6条线路随机等待他们,17场院落戏、2场广场大戏、75场散点戏组成,4355件极具历史感的老物件……在这个还原了上个世纪80年代农村样态的旧村里,观众可以实地走进每一个院落,触碰每一个故事,感受一段段人间细碎的乡愁。

在演出形态之外,“云之下”注入了很多现实主义的关怀,包括乡愁,包括改革开放时代下普通农民的命运。演出现场 澎湃新闻记者 潘妤 摄

演出现场 澎湃新闻记者 潘妤 摄

有意思的是,当年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村民,又以演员的身份重新回到这个空间里。从村头的小路进村,穿越时空,上演属于他们的故事。很多个片段的演出结束,这些“素人”演员都会忍不住掉泪,他们说,自己每演一次,都会被“感动”。

在总制作人杜明冬看来,《只有峨眉山》是一台“生态演出”,它与峨眉山当地的自然生态、人文生态融为一体。

而让王潮歌自己颇为得意的是,由于剧情线十分庞杂,要想看完整所有院落里的剧情故事,至少需要来到“云之下”剧场6次才能完成。

“我希望演员跟观众也是一个演员,可以自主寻找一些痕迹,寻找完成故事的一部分。《只有峨眉山》呈现的是人们非常熟悉的一个地方,但是又完完全全在陌生的情景包裹之下,这就是戏剧幻城。”王潮歌说,“我希望《只有峨眉山》能够让观众到这不仅仅是看古迹,不仅仅是游山玩水,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来这里能够被触动。”《只有峨眉山》剧照

对话王潮歌:把旅游变成了一个欢乐的游览是个误读

采访王潮歌是在首演结束后的晚上十点多,结束了首演当天大大小小各项工作和繁忙应酬后,王潮歌又和记者们畅谈了两个多小时。采访结束已是午夜十二点,但依然还有工作会议等着她。据说,她的工作日程日日如此,以至于90后助理已经病倒了几次,但她却依然精力如常。

从今年5月份来到峨眉山,王潮歌就没有回过北京的家,她和自己的团队在这里生活工作了近半年,指挥着整个团队里里外外500多号人,最终完成了这个庞大的创作。据说,首演前两天,她的团队已把她的所有行李包括杯碗瓢盆又快递到了下一站的工作地,打算开始新一轮的“驻扎”。

从2004年与张艺谋、樊跃共同合作《印象刘三姐》开始,到如今成为名震全国的个人品牌,王潮歌参与开启并亲历见证了中国山水、文化、旅游融合的全新时代。在《只有峨眉山》首演当天,之前“印象”和“又见”系列的历位合作伙伴都来到现场,并留下了一张意义特殊的“全家福”。

对话王潮歌,某种程度也是回看中国旅游演艺的发展之路。 伴随着“文旅融合”新时代的到来,王潮歌和她的旅游演艺创作显然有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只是,在不断推翻自己寻找新形式的同时,王潮歌也始终提到,旅游并不应该被误读成轻松的娱乐,她一直在寻求的都是中华传统文化的表达,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告诉大家中华民族的历史,告诉人们这个地方文化的积淀。《只有峨眉山》剧照

澎湃新闻:《只有峨眉山》有三个观演空间,看完全部加上中间休息,至少需要下午和晚上五六个小时,而且一次还看不全,怎么想到做这么大体量的作品?

王潮歌:其实你们现在看到的简陋小村庄里面安放的大量的故事,已经是我瘦身再瘦身的结果。我最早写了这个村庄100年的变迁,我从清朝开始写的,清朝这村什么故事,然后我写到民国,然后写到“80”年,然后写到此刻,特别大的纵深。纵深不仅写完,我都排了,我们的演员已经演了清朝的故事。但后来我觉得量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民国、清朝和现在对不上线,干脆我就聚焦在1980年。

但写了这么多故事,我还是挂一漏万,我们身处那么大的时代,这个时代给我们现在的人民带来的变化是颠覆性的,包括生活的、身体的、心理、命运的,其实应该写得更多。

另外就是,我觉得为什么只有游乐场可以玩一天呢?我挺生气的。演出为什么不可以。《只有峨眉山》剧照

澎湃新闻:你是希望把观众从游乐场拉回剧场。

王潮歌:我没这么说过这句话,我不想和人家较真。但是我确确实实觉得“娱乐至死”这句话我是不喜欢的。我不认为我们现在贫寒到只剩下钱。我不认为不读诗、

读书会有民族的未来。我不认为一到“十一”、“五一”黄金周,我们去一个游乐场,去一个公园,去一个欢乐的地方,才是唯一的去处。一个民族的厚度,如果不够足够的沉淀的话我认为我们没什么前途。

澎湃新闻:今天现场确实不少观众包括演员都哭了,特别是关于乡愁的部分,是不是作品中有很多真实原型故事?

王潮歌:你说得对,这个剧本写作比较困难,我首先需要大量的采访,需要在采访中提纯出来我觉得有更有意义的东西,还有一些部分要有一些虚构,这些东西夹杂在一起。

我认为流泪这件事情是太有可能了,因为这部作品表现的主题可能会触及到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不管你是年老年少,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不管受教育的程度是高还是低,不管是富足还是贫穷,但有可能在心里有一个地方比较柔软,所以这个作品,上剧场和下剧场都分别有些地方触动人的内心,我写的时候也数次落泪。走进每一个院落,触碰每一个故事。 澎湃新闻记者 潘妤 摄

走进每一个院落,触碰每一个故事。 澎湃新闻记者 潘妤 摄

《只有峨眉山》是一台“生态演出”,它与峨眉山当地的自然生态、人文生态融为一体。澎湃新闻记者 潘妤 摄

《只有峨眉山》是一台“生态演出”,它与峨眉山当地的自然生态、人文生态融为一体。澎湃新闻记者 潘妤 摄

澎湃新闻:这个作品有很多现实关照的东西,这让人挺意外的。因为这毕竟是个旅游演出,想象中更多的是一种比较大众娱乐层面的东西,过去很少有旅游作品去呈现严肃的现实主义的内容。

王潮歌:首先我觉得一个误读,就是把旅游变成了一个欢乐的游览,欢乐的游玩,是一次轻松的度假和放松,我认为这是对这件事情最大的误读。

我不知道去欧洲的时候是否看到罗马的斗兽场,是否去参观过非常重要的他们的博物馆,在那里都没有欢乐的体验,他告诉你的是他们民族的历史,告诉你是他们的文化的积淀,同样是旅游。

游山逛水,吃吃喝喝,买点便宜的纪念品,到一个地方照一张相,这是旅游吗?我认为,不是。我们这样的行为正在被全世界人病垢,都说你们到这儿来根本不想了解我们,你们就是买买买,照张相,你们这样的人别来了。比如到了法国的卢浮宫,进去之后找“三宝”照相,照完立刻就跑,法国人惊呆了,但这就是我们的旅游习惯。

来峨眉山,你知道峨眉山吗?你知道它的历史和人民吗?你想了解它吗?你把这几个庙一逛,在山看了一下,你就走了,然后你就骂那么贵的门票。有多少我们国家这样的宝地被旅游和旅游的观念糟蹋了。《只有峨眉山》剧照

澎湃新闻:所以这是不是就是你最新这个“只有”系列的理念呢?

王潮歌:这是我工作和生活的理念,是我作为艺术家每天如此之勤奋,如此之奋斗的一个理念。我就想让大家有点问题,我就想让大家在所谓旅游过程中,不只照相,你看看,你听,你走了之后心里面带点什么东西走,而不是包里面放了10块钱一个的小玩意。你带着孩子和父母来了,我给他讲讲这里的故事,让他对这里的事情有所了解。所以,看起来我做的地方都是各种旅游地,但是没有一次我们的作品是轻浮的。

澎湃新闻:你的“只有”系列,和之前“印象”和“又见”这两个系列比起来,最大的不一样在哪里?是形态上还是理念或者内容上?

王潮歌:“印象”系列实景演出的时候,像赞美诗一样,对大山大河、对人民劳动,对特别美的人间的赞叹。到了“又见”系列,笔就更深一些,我会写人的命运,也有一些史诗的笔法,就像我写敦煌的,写王圆箓、写文物怎么走,现在怎么让他们回来。但是到了“只有”系列,我觉得所有的范围宽泛,场域也更宽泛,不是说多剧场,而是描写的事件本身就宽泛一些。

现在看到是第一部,接下来《只有爱》、《只有河南》、《只有红楼梦》都在同步进行。演出现场,也是“戏剧幻城”。 澎湃新闻记者 潘妤

演出现场,也是“戏剧幻城”。 澎湃新闻记者 潘妤

澎湃新闻:因为看这个戏包括之前“又见”系列里面有很多和“沉浸式”的元素,和现在比较火的《不眠之夜》等这些外来的沉浸式戏剧有相似之处。你是不是看过这些国外的作品,是怎么和你自己特别具有东方文化的元素进行结合的?

王潮歌:你这说的恰恰是我要打击的,我不耻于和任何人对标,我不耻于向任何人学习,我认为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不是学习,而是创造。创造是我们的本分,如果我什么时候创造力枯竭了,做的东西一看在哪儿见过,我就得下课了,如果还有力量的话我愿意做新的,所以这是我,也许别人愿意没关系,但是我不太愿意和别人对标,不太懈于和别人学习,这不是傲,我认为这是一个艺术家应该有的本分。

做《又见平遥》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形式,沉浸式的戏剧我看过,但是我和它有本身的不一样。他们没有戏剧,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剧,是一个空间探索性的东西,所有戏剧浓度和内涵是不表现的。而我所有空间的探索也好,技术的探索也好,就一个目的,把故事讲清楚。在这个时候,任何的手段我都愿意使,但是我不会为了把空间叙述清楚,用艺术去完成技术,这是大不一样,他们可能用艺术完成技术,我是用技术完成艺术,这两个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不认为哪个技术我不能用,但是我更不认为,我是向某一种别人创造出来的东西学习的,在这儿之前现在流行叫浸没式,之前还有流行百老汇老音乐剧,都挺好的,真棒,我使劲给你们鼓掌,但是我们那么做不行。

“情景体验剧”是我提出来的,包括叫“实景演出”也是,现在这个“戏剧幻城”也是,可能在未来,有理论家愿意定义一种什么样的表扬方法,细分出什么规律和模式,那是他们要干的,我不管。我就往前继续探索,再弄一个新的形态。《只有峨眉山》剧照

澎湃新闻:所以你认为你做的一系列作品本质上都是戏剧的东西?

王潮歌:我认为是。

戏剧是多种多样的,像《印象刘三姐》,《印象刘三姐》是第一个实景演出,在15年前的时候突破了。这比今天看到的“幻城”突破的要大。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还处在晚会时代,是主持人说“下一个节目是什么”那样的时代。我们那时候灯色都是纸换的,红的就是红的,绿的就是绿的,换色器就是一个纸片。现在的电脑灯我们当时见都没见过。

15年前一切都非常的古旧,那个时候卖票这件事都会在报纸上被批判,说这个人简直是铜臭,卖票,他们认为应该是拿奖才对。

《印象刘三姐》还有个突破就是,参加演出的人有渔民、有鱼鹰、有江水、有山峰、有月光,还有顺着风飘过来的带着腥味的水,我认为他们都是演员,他们都可以在一个瞬间完成一个表演,并不是一定受过职业训练的毕业于某某大专院校的专业的舞者、或者台词很好的人才叫演员,所以那个时候提出来的观念挺超前的。云之下剧场入村告示牌

云之下剧场入村告示牌

澎湃演出:现在旅游演出市场好像越来越火,全国各地都在做,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吗,有没有觉得泛滥?

王潮歌:我觉得不是多,是少了,我觉得应该更多,只有更多才能够泥沙俱下。你允许它做起来,就像你说的“泛滥”,你允许它特别地广泛,建立我们的观赏习惯,建立我们的消费习惯,慢慢会自生自灭的,没有票房老赔钱是不是就关门了,但是也有生长起来就变好了。你怎么不嫌餐馆多呢?在一条街上没完没了都是餐厅,之前我年轻的时候没有那么多餐馆,街上最多一两家,那时候大事情才会下馆子,但现在餐馆多了大家没事就去吃。所以现在的演出市场我认为完全不够繁荣。从业人员完全不够丰盈,所以是少了,应该更多。

澎湃新闻:但你的大部分作品好像都卖的挺火,你自己怎么看?

王潮歌:口碑,就是唯一的一个手段。今天我们首发,请大家来做宣传,往后靠的是一张张的票,靠的是看完之后走出去说太好了,你应该去看,不去看简直不行,你亏了,要的是这个。我还是挺在意每一个观众。

所以现在《又见敦煌》,一年广告费几乎就是等于无,全部都是口碑传的,但一天最多能演12场,简直在挑战极限。就像电影一样,现在宣发一次,可能就管首周,首周以后就口碑了,口碑好票房就上去了,口碑不好不管是什么大腕站台,是用了多少地毯式轰炸的宣传,都没什么用。最后观众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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