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百年历史影像 嘉定旧事6文幼章家族的嘉定情怀（上）
四川百年历史影像 嘉定旧事6 
文焕章夫妇与孩子们（后排中为文幼章）。
文幼章
加拿大出版的文幼章传。
□徐杉文/图
文焕章（1865-1954）是文幼章家族第一位来到中国嘉定的先驱，其后一家三代都与乐山有着特殊的渊源。位于乐山城白塔街72号的文幼章故居，是文焕章及第二个孩子文幼章在嘉定多年的居所，也是目前惟一被列为乐山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西方人故居。
文焕章是英国德文郡人。父亲是为庄园主割牧草的农夫，非常艰难地抚养11个孩子。文焕章17岁那年，不想重复父亲那种贫困卑微的生活方式，毅然离开英国到加拿大投奔大哥，做一名油漆工人。
文焕章虽然一无所有，却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一天在街上集会时唱歌，洪亮的男中音吸引了一个活泼开朗的爱尔兰女子萨拉，女子热情地邀请他参加卫理公会的唱诗班，他欣然接受。这次巧遇，不但缘定终生，也决定了文焕章未来的生活道路。
1 落荒而逃
重复疲倦的旅程返回上海
1893年从哲学系毕业的文焕章，虽然获得金质奖章，但并没有继续读书深造。
不安于现状，渴望充满挑战生活的文焕章决定去遥远的中国传教。与萨拉结婚两周后，便一同踏上去中国的遥远行程。萨拉婚后随夫姓，取中文名：文萨拉。
1895年，文焕章与文萨拉到达了嘉定。三年前到达四川，此刻正在嘉定西医诊所工作的启尔德来码头迎接，并为他们在白塔街安排好住所。可是他们到嘉定还没有缓过气来，就遇上麻烦。不断有人往他们住的院子里扔石子和垃圾，并擂着大门喊道：“打倒洋狗！杀死吃娃娃的大鼻子！”他们对中国的局势所知不多，感到非常不安。
清朝末年，国力衰弱，社会矛盾越发尖锐，外国商品、外国资本以及先进的生产方式进入中国，对中国本土手工业带来巨大冲击，造成工厂破产，手工业者失业、农民失地等，不断引发各种纠纷和冲突。
清廷为了转移矛盾，对原来严厉打击的红灯照、义和团采取暗中纵容和扶持的态度。义和团口号也由“反清复明”，逐步变为“扶清灭洋”，于是传教士和教会所办的机构便成为义和团首先打击的对象。
据文献记载，1895年—1913年期间，四川发生的各类教案居全国之首，共计22起，其中21起发生在清末。当局又将教案赔款以各种方式，转嫁到百姓头上，于是矛盾更加激化。
面对动荡不安的局势，嘉定县长担心出事难辞其咎，于是带信让外国人尽快离开。
当时的情势是：百姓怕官，官怕洋人，洋人怕百姓。文焕章夫妇与在嘉定的外国人商议后，决定第二天离开嘉定前往上海。哪知第二天一早到码头，发现竟然有不少人聚在岸边，神情极不友善。文焕章担心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大女儿遭遇不测，赶紧拿出从家乡带来的双筒猎枪。
所幸这些人只是冷言冷语嘲讽，并没有为难他们。木船行驶到江心，他们看见嘉定城上空浓烟滚滚，火光中心正是他们居住的白塔街。在那场大火中，教堂、诊所、住宅全部被毁。这无疑给满腔热情来到中国的文焕章当头一棒。
后来文忠志（文焕章之孙）在书中这样描写爷爷，“又踏上令人沮丧的迢迢两千英里旅程。”他们几天前才经历漫长颠簸从上海到四川，现在不得不落荒而逃，重复令人疲倦的旅程返回上海。
2 逗乐孩子
“红胡子来”成为骇人的话
1896年，“成都教案”平息后，文焕章夫妇再次来乐山，手拿尚方宝剑——新任四川总督令乐山县衙赔偿“嘉定教案”中被损毁财物的文书。
县令看到顶头上司的文书不敢怠慢，立刻支付了一笔银子，文焕章便用这笔钱购买了位于白塔街九狮堂的土地，然后修建了一座教堂、一个药房、一所学校，并为准备开办医院购买地皮。
教堂至今还在。学校取名“进德小学”。药房后来改为“妇女学校”，再后来妇女学校更名为“进德幼儿园”，以后又一次更名为“白塔街幼儿园”。
文焕章从此在嘉定扎下了根，工作、生活了多年。
1896年“成都教案”平息后，文焕章夫妇从上海返回嘉定，面对化为灰烬的房舍没有灰心，而是开始更宏伟的规划。
文焕章个性张扬、精力充沛，具有锲而不舍的精神。如果说高个子、眼镜、红色的络腮胡子已经很吸引眼球。那么，他在街上大声用中文唱歌、朗诵圣经，更是引来一大堆人围观，有时人太多以致造成白塔街交通拥堵。
人们背后都称呼他“红胡子”，后来文焕章的孩子不时偷偷跑到嘉定教文馆去玩，一是可以蹭可口的中国饭菜，另一方面教文馆里的印刷工人也很喜欢文家的洋娃娃，讲故事、教方言、逗乐子，孩子们很开心。
每当文焕章远远出现时，工人就提示：“红胡子来了！”于是，孩子们赶紧逃走，躲过父亲的惩罚。
文焕章整天忙于工作，和孩子呆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他的精力都放在修建教堂、学校和医院上，虽然启尔德夫妇已经在嘉定开设了西医诊所，但是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甚至遭到排斥和抵制。
“西药是用小孩的眼睛和肝脏做成的”、“洋人在嘉定就会天干（天旱）”等传言不绝于耳。为了让嘉定人了解西医，文焕章与同事经常在赶场的日子，到嘉定附近苏稽、水口、沙湾等集镇地摆摊，并写上简单明了的汉语广告，“来就好，马上好。”有时还吹唢呐，或者敲川剧铜锣吸引人，围观的百姓称之为“卖洋打药的”，当成“西洋把戏”看热闹。
传说文焕章曾经免费将西药送给病人，但对方开初并不接受，说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不要钱的东西后面必定有害人的“坑儿”。
3 兴建别墅
峨眉山新开寺是洋人避暑胜地
文焕章做好长期留在嘉定的打算，在赫斐秋的鼓动下，为在峨眉山开辟夏季避暑之地做准备。
赫斐秋这一想法源自庐山牯岭，那时他在九江工作，每年夏季都会到庐山避暑，他一直想在荒僻的庐山上买地建房，可是清政府对西洋人在中国买卖土地严格控制，难以实施。如今他想把“庐山梦想”在峨眉山实现。
1887年，赫斐秋去峨眉山时，已经与一个寺院的住持成为朋友，现在他需要有人一起去实施这个计划。于是，赫斐秋、文焕章、启尔德等成为最早在峨眉山修建别墅的外国人。
很多年后，新开寺成为西方人士在四川避暑胜地，据资料记载：西洋人与峨眉山僧人签订为期99年的租地合同，以后修筑了72幢别墅、三个球场、一个游泳池，另外还建有教堂、学校、商店、诊所、邮政所、银行分理处等，形成一个相对完善的社区。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个年仅22岁的英国传教士李德立，花费10年时间，用各种方式以极低的价格在庐山长冲谷一带租下4500亩土地，租期999年。然后再分成200多块，以“coolling”之名（汉语意思是“清凉”。“牯岭”为音译）在上海、武汉等地出售。
由于来华的西方人士逐年增多，而长江下游夏季酷热难耐，加上瘟疫横行，许多在华的西方人都希望有一个避暑胜地。于是李德立的庐山避暑区一推出，立马受到青睐。英、德、美、俄、意、葡等20多个国家的侨民纷至沓来，在庐山大兴土木，一座座风格各异的西洋别墅拔地而起。
那时，峨眉山新开寺与庐山牯岭，是长江上游与下游夏季外籍人士聚集最多的地方。遗憾的是，牯岭如今依旧是避暑佳处，而峨眉山新开寺别墅已是一片废墟。
2015年，我采访文焕章孙子文忠志时，老人家向我展示保存的新开寺别墅区照片，还有一份新开寺别墅区示意图，上面42个阿拉伯数字，分别是42个来四川的加拿大家庭别墅编号。文家当时是第30号。
文忠志说，2012年他来到乐山时，还特地请峨眉山市罗目镇的两个农民带路去新开寺，并在祖父房屋的遗址上搭起帐篷住了一宿，以缅怀祖父、父亲，并追寻儿时的记忆。
4 历史影像
文幼章是很多人的共同记忆
我第一次听说文幼章这个名字是十年动乱后期，当时我正上中学。一天早上，班主任跨进教室，语气严肃地通知大家：下午有领导来学校作重要形势报告。“重要”二字特别加重语气，神情与往昔不同。那时候形势报告经常有，如此状态却是第一次，大家忍不住猜测起来。
下午，礼堂讲台正中出现了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满脸严肃凝重的表情，有同学私下嘀咕此人是便衣公安，大家更感到今天的形势报告非同一般。
便衣公安告知大家，一个叫文幼章的加拿大人近日将访问乐山，这是1950年以后第一个正式访问乐山的外国人，大家务必认真对待。
这个来访者是何许人也？为什么取中国名字？又为什么会如此兴师动众？
得知文幼章曾经居住在白塔街，几个要好的同学悄悄相约去白塔街，希望好奇心能得到一点满足。
去了才知道故居一部分是白塔街幼儿园，一部分成了专区医院（现在的乐山市人民医院）的传染病科。幼儿园一眼望穿，毫无新奇可言。而传染病科却让大家望而却步，十分有限的医学常识提醒我们，传染病是可怕的。
此番经历，使文幼章在我心目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尽管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
文幼章再次被作为重要记忆标志提起是2006年8月，原交通部副部长刘锷偕夫人来乐山，欲寻找儿时足迹，尤其是他与弟弟就读过的幼儿园。
原来抗日战争爆发后，平、津、沪、宁相继沦陷，武汉大学不得不内迁乐山。刘锷的父亲当时在武汉大学理学院物理系任教，于是年仅一岁的刘锷便随父母辗转来到乐山，并在乐山度过8年难忘的时光。
可是刘锷只依稀记得幼儿园旁边有一座教堂，幼儿园好像是浸礼会办的。管理与教学很好，孩子们在幼儿园用餐，有时还发糖果，学费和杂费大约是每人1-1.5个大洋。当时不少武汉大学教职工将孩子送到该幼儿园就读，幼儿园不得不扩班。
乐山现在有几座教堂，到底是哪一座？我们犯难了，更何况大多容颜更改，旧迹难寻。8月的乐山骄阳似火，气候闷热，正当我们走得汗流浃背时，刘锷忽然说：“我想起来了，幼儿园旁边是文幼章的家！”
文幼章故居，少年时代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地方，寻找的目标一下清晰明了。车刚拐进白塔街，刘锷远远就激动起来，招呼车停下，他走出去，指着前方一个房舍说：“那是教堂的屋顶。我小时候天天牵弟弟来这儿上幼儿园，每次很远就看到这个教堂的屋顶……”
刘锷拿起照相机不断拍摄，说自己的弟弟1941年生于乐山，可惜现在已经不在世了，否则真想与弟弟一同再来一次当年的幼儿园。“白塔街容颜已改，唯一能看到的旧迹就是教堂屋顶，以及文幼章故居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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