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街往事(下)
王志奇
周君峰回到单位,红红的信已先他到了;有时候周君峰一天要接到红红的两封信;虽然,和她单独说话、玩耍只有一天的时间,但从信里可以看出,红红姑娘心中的那团炽热的火已经被周君峰点燃了。
郑晓芸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苏州大学”四个烫金红字赫然耀眼。郑晓芸避过郑妈妈,身上揣了录取通知书,到税务所来找周君峰。周君峰站在青云税务所门口的白果树下,看着郑晓芸穿一身白绸连衣裙,亭亭地立在早晨的阳光里,红着脸,不说话,看着周君峰只是浅笑。两人站得很近,周君峰能闻到郑晓芸插在头上白色栀子花淡淡的香味。
下午,周君峰按照郑晓芸约定的时间赶到青云镇纸品制作手联社。刚到门口,就看到郑妈妈和杀猪匠郑二江正在争吵。郑二江看上去喝了不少酒,脸膛紫红,手里拎一把剔骨刀,在郑妈妈的眼前晃来晃去。郑晓芸依在门框上,脸色煞白,吓得瑟瑟发抖。周君峰走到中间,威喝一声:“你要干什么!”伸手就去夺刀,不曾想,郑二江猛然间抽回刀,刀锋一下子割破了周君峰的虎口,鲜血流了出来,滴滴答答洒在青石板街面上。郑晓芸看见鲜血染红了周君峰的手,“啊”的一声,下意识地蒙上了眼睛。
这时,郑二江又一刀向周君峰刺过来,周君峰往回一闪,刀尖挑到了周君峰特意换上的制服衬衣前襟,刺破了一个小口。这下,周君峰完全被激怒了,飞起一脚,郑二江连人带刀滚进了河里。怕他再爬上来行凶,周君峰自己也跳进河里,和郑二江打成一团。毕竟郑二江喝了酒,在水中,周君峰很快占了上风,干脆利落,几拳扫过去,郑二江站也站不稳,栽倒在水里。周君峰把他的头按在水草中间,让郑二江痛痛快快地喝了一肚子河水,郑二江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霸气,连声求饶认错,周君峰这才从水中摸出剔骨刀,提拎着郑二江上了岸。
岸上的围观者看到平时欺凌乡里、飞扬跋扈的郑二江被人打了个痛快,连喊:“打得好!打得好!”掌声噼里啪啦响个不断。
郑妈妈在岸上给大家数说事发经过。一段时间来,郑二江在郑晓芸每回回家时,总挡在屠宰场门口,污言秽语,刁难调戏,郑晓芸又羞又急,避又避不开。今天郑晓芸从税务所回来,又遇上了郑二江,郑二江看看周围没人,窜上去在郑晓芸的脸上摸了一把,涎着脸吃吃地笑着看郑晓芸。
回到家,郑晓芸对妈妈哭诉,郑妈妈气急了,追到屠宰场去找郑二江,郑二江正在和几个酒友喝酒,在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里,郑妈妈憋气回到了家中。不想,郑二江喝高了酒,酒壮色胆,竟找上门来威吓母女俩……
周君峰手上还滴着血,身上湿透了,额头上粘着水草,站在郑晓芸家门口,有点狼狈。众人好心地劝说赶紧去包扎一下,郑晓芸一下子回过神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把拽了丢了鞋、赤着脚的周君峰飞跑,去找镇上的诊疗所。在诊疗所缝合包扎时,大夫的针在伤口上进来出去,周君峰呲牙咧嘴吸冷气,忍着不吭声,一旁的郑晓芸看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哭成了泪人。包扎好手,回到郑晓芸家里,不管周君峰难为情的闪避,郑晓芸命令他脱了湿透的衣裤,用干毛巾给他擦拭身体,翻出郑文君的衣服给他换上。有几次,郑晓芸的发梢触到了周君峰的下颌,有种痒酥酥的感觉。
郑妈妈端上烧好的饭菜,周君峰享受着英雄般的招待,郑晓芸不让他的伤手动筷子,任由他用下巴指点,会心的郑晓芸就会把菜送到他的嘴里,一碗粉蒸肉全进了周君峰的肚里。
周君峰镇街上跟人打架,镇街上的人说教训青皮瘪三,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派出所的结论也是周君峰无责,但对一个税务干部来说,毕竟不是好事。过几天,周君峰被调到了离青云镇很远的一个税务所。郑妈妈认为这对周君峰来说是不公平的。叫了几个打架当天在场的人,希望证明一下周君峰是见义勇为,走到半路上,被郑晓芸赶上来挡了回去,郑晓芸不想再给周君峰添麻烦了。
上大学临走的时候,郑晓芸红着脸,悄悄给周君峰打了个电话,在问他能不能来一趟的时候,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蹦蹦地直跳。周君峰在电话里的回答有点踌躇,说上面安排了税收大检查的任务,恐怕无法赶回去送她。郑晓芸无言地放下了电话,不听话的眼泪流了下来。
周君峰来不了,原因是对象红红从老家来看他。
两个年轻人感情直线升温。很快,两个人开始商量婚事,红红乖巧,凡事由周君峰做主,国庆节就结了婚。
结完婚不久,红红从老家来了电话,说县上粮食系统开始搞粮店承包、人员分流,她一直干库房调拨,承包粮店不知道怎么经营,也拿不出钱来做资本,问他怎么办。周君峰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心情有点烦闷,就说你办完分流下岗的手续过来吧,过来以后再说。
红红到来后,小两口商量了半天,也是莫衷一是。周君峰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带你去看看我过去工作过的地方,就到了青云镇。
郑晓芸走后,坚强的郑妈妈把青云镇纸品制作手联社接过来,停了已经落后的裱糊印染活路,辞掉原先的几个老师傅,门面改换成“纸活文具店”。自己加工些纸活,代卖些学生文具、纸张笔墨一类的东西。
很长时间不来,今天,小周突然带着红红来看她,着实让郑妈妈有点意外。周君峰注意到,前几秒钟,郑妈妈的脸上出现一丝失意、冷漠;但很快,一切烟消云散。郑妈妈就是郑妈妈,还是和从前一样,儿长儿短地召唤着周君峰,认真地问两家老人的身体好坏,问北方举办婚事的讲究习俗。唧唧哝哝的苏州话红红一句也听不懂,烧菜做饭也插不上手。在后堂里,周君峰和郑妈妈说说笑笑,顺手顺脚如同在自己家里,那情形就像多年没见面的母子。
郑妈妈夹了一只醉虾给红红,红红脸色突然变了,跑出去到后院扶着竹竿呕吐,周君峰看了郑妈妈一眼,有点难为情,郑妈妈却拊掌大笑起来,在周君峰的额头上用指头一点,说:我儿,你要当爸爸了。周君峰莫名其妙地看看红红又看看郑妈妈,不知什么意思。
吃完饭,郑妈妈拉着红红的手,心疼地说:“晓芸走了,我一个老婆子有点孤单,来给我作伴吧。下岗不怕,我一辈子就没有工作,还不是过得好好的。你身上有了,生了孩子,我还能帮帮你,让小周干工作也少分心。”
这之后,红红便慢慢体会做生意的门道,成天麻利地跟着郑妈妈的屁股转。周君峰一心扑在了工作上,到了周末节假日,就往青云镇赶,凡是两个女人分派的活计,不声不响,一样一样,收拾得整整齐齐,俨然一个好儿子、好丈夫。
半年后,郑妈妈给晓芸邮去一封信,信里说:我当奶奶了,你红红姐姐生了个胖小子,真可爱。当了奶奶,我得忙一阵子了,亏得你周哥两口子拼命帮忙,店里的生意才能顾得过来,生意好了,店面越发显得小,等满月后,你周哥说找人修房,往东面再扩上三间,那时候就好了。孩子满月的时候,我选个放假的日子,你能回来就来一趟,一家人坐一坐。
打从青云镇走出去,郑晓芸还没有从伤心的漩涡里走出来,所以对郑妈妈的高兴劲儿也有点莫名生气。犹豫了半天,她给周君峰邮去一大包孩子穿的、用的东西,信也写得简短,祝贺周君峰当了爸爸,感谢照顾妈妈,学校学习比较忙,满月的时候不能回来等等。
红红在青云镇、在郑妈妈身边一待就是十年,孩子都上初中了,身体却突然间就不行了,周君峰像疯了一样,到处跑医院,寻医生,最终,还是没有留住她……
世事难料,不经意间,郑晓芸上完大学、嫁人生子,追随丈夫在国内国外忙碌奔波,直至两人的婚姻走到尽头——从那个城市扔下梦想和痛苦,只身回到青云镇,回到妈妈身边。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年的小周、今日的老周又一次站在当年站过的老地方——“郑记纸活行”门口。仿佛时空倒转,一切如同在梦中,记忆又遥远又清晰。眼前的现实是:妻子红红去世多年,儿子成家立业,自己又孑然一身,就像回到了刚刚上班那阵儿。
阳光映照着“郑记纸活行”五个隶书大字的商号漆牌,字体娟秀中透着遒劲,看得出来,书法出自女人的手笔,颇有点古镇古风意味。
周君峰和崔鹏宇进了店,看到迎面一溜木质柜台,到西面拐个直角:货架上摆满了红、蓝、绿、白、紫、黑各色纸品,还有扎制印染好的绢花、纸屋纸马、纸电视、纸冰箱、纸洗衣机,等等;屋梁悬吊着香吊、纸幡、花篮,柜台台面上高高地摞着不同档次、不同地方的宣纸;价格不菲的端砚、歙砚、洮砚、毛笔、颜料、墨锭摆放在玻璃柜台里面;四周墙面一幅紧挨一幅,挂满了山水、花鸟、书法作品,每幅下角小纸片上标注了书画的润格。
柜台里面立着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妇人,青丝绾在脑后,用一根青花瓷镶翡翠的簪子固定住,脸色如刚刚剥了皮的熟鸡蛋,两腮、耳际带一片粉红,穿一身桃红缎绸小袄,袖管高高挽起,露出一段藕节般白嫩小臂,提笔在柜台台面上皴擦晕染,一幅荷花出水图快要出手了。
这不是郑晓芸么?
店堂靠窗的地方设了一方茶座。一圈红木太师椅围着一张葛藤编成的茶几,上面摆放七八个青瓷茶盅、一把紫陶茶壶,壶里搁了茉莉花茶,冲进刚烧开的井水,袅袅的茉莉清香从壶嘴飘出来。太师椅上坐了一个年纪估计七十多岁的婆婆,银发向后一缕一缕梳过去,整齐得如同画上去的一般。老婆婆脸色白皙中透着红润,不见一点寿斑,穿着对襟团花家织棉布夹衣,戴着玳瑁花镜,用手中的剪刀正在铰绢花。随着剪刀转来转去,老婆婆的嘴唇时开时抿,仿佛嘴也在使劲一样,张开口时,还能看到一口整齐银白的牙齿。
这不是郑妈妈么!
看到周君峰,郑晓芸有点不自然,从脖颈到脸上像染了一层绛红颜料。放下毛笔,对妈妈喊:“妈妈,妈妈,小周来了。”
郑妈妈抬起头,身子不见动弹,眼神有点呆滞,茫然看着店堂里的游人,嘴里念叨:“小周来了,我儿,妈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水晶糍糕了。”
郑晓芸倒茶给周君峰和崔鹏宇,歉意地对老周说:“妈妈自从上次住完院回来,更严重了,对谁都是这句话,现在认不出你了。”
老周歉意地点点头:“下个月就该退休了,今天带着小崔来熟悉熟悉。”
郑晓芸一下子热情高涨,忘了身边还有个年轻人崔鹏宇,红着脸调皮地说:“好啊,我这里正缺人手,今天起你被正式录用了,没有试用期,下个月就正式上班。”
(作者单位:兰州市红古区国税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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