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面：兰州的一条线索

与兰州，颇觉亲近。我是陕北人，同一个脾性。兰州俘获我的，还有正宗的牛肉面，面是北方人骨子里喜欢的味道。而味道是最能观照内心的细节，这些细节，兰州有。

兰州古称金城，由汉将李息在此选址筑城，取自“金城汤池”的典故，隋朝时，因城南有皋兰山而更名为兰州，是黄河唯一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去兰州，如果需要一个理由，只能是一碗牛肉面。牛肉面是兰州的一个符号，也是兰州的历史，绕不过去。牛肉面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末光绪年间，是一个叫马保子的回族小伙所创，真正普及要到上世纪80年代。兰州牛肉面以“汤镜者清，肉烂者香，面细者精”而号称“中华第一面”，牛肉、面粉、蔬菜，再加上精细的手艺，调制出凌冽、霸气又醇厚温暖的味道，那种大西北的味道，只能是兰州。你只有在兰州的一碗牛肉面里安顿、修养、带着大西北的气息，才能读懂西出阳关后的一路风景。

这是兰州的风味，原汁原味的地域风情。兰州牛肉面是一种平民地方小吃，就是兰州人口里的“牛大碗”，或者直接叫“牛大”，对牛肉面的喜爱亲近之情溢于言表。面馆遍布城市大街小巷，牛肉面也讲究，要“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清亮的汤，白嫩的萝卜，火红的油辣椒，青绿的香菜和蒜苗，嫩黄的面条，盛在粗瓷的老碗里，端放在你的面前，就是一幅写意的山水画。满满一大碗，7块钱，调上老醋，劲道弹牙的面条，香辣酸爽的牛肉汤，充实饱满的冲劲从喉头直达肠胃，吃得人大汗淋漓，踏实而满足。兰州的清晨，就从这样的一碗牛肉面开始。吃牛肉面是舌尖上的舞蹈，看人吃面就是听觉和视觉上的盛宴。

食物是与我们生命相依相偎的细节，当你低下头，一口口吞下去的时候，心就静了下来，你就知道这不只是单纯的果腹，在味道的背后，饱含着阳光雨露的恩宠，以及光阴的故事，是大自然对我们的深情抚摸。你就能怀着赞美与敬畏之心，与一碗面对话，与作者对话，与大自然对话。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说：“生命的所有细节是用来感受的。”低头吃饭，你便能体悟那藏匿在一碗牛肉面缝隙里的细节，美便无处不在，你的舌尖就有诗意流淌。这种姿态，兰州有，兰州就以这种顽固的姿态牵引着兰州的小吃、兰州的文化和兰州的情怀。也只有在兰州，才能吃出兰州牛肉面的滋味。什么是地方小吃，离开地方的水、空气、人群全然不叫地方小吃了。有些味道，只有这个城市中才会有，也才是最为迷人的味道。

我以一碗牛肉面为线索，寻找粮食和水的来源，将时光逐渐缓慢地推送到过去。黄河远到白云之上，大漠孤烟之下，兰州先民在黄河岸畔，刀耕火种，文明一点一滴地生长繁育，一座孤城立于万仞山间，开启了它作为一个军事重镇和丝绸之路上重要驿站的光辉历史，各国的商人穿梭往来，诗人官员僧人慕名而来，法显玄奘都在此逗留。“得山独厚，得水独秀”，兰州因河而生有了灵性，雄踞高原又有了大气。山上苍松古柏郁郁苍苍，百花参差披拂，古寺云洞安然，文武雕塑静默。就是这份抬头看天的虔诚，淡然应对铁马、秋风，兰州走到了现在。如今，浩瀚、明朗、宁静的群山，守护着兰州；丰盈、汹涌、深沉的黄河，哺育着兰州。去过兰州，你就会发现这里的人大声地说话，大口地喝酒，待人接物，豪爽大方。你就会看见公园里闲适的人群，吼秦腔、唱花儿，弹兰州鼓子，喧嚣吵闹中透露出和平年代丰衣足食的静好，让人完全想不起来这曾经是一个烽火连天的边地。

夜晚的兰州灯火璀璨，平添城市一份雍容华贵，这是年轻人的天堂。张掖路上满是时尚的茶馆、酒吧、咖啡厅，烤肉摊，飘散着浓浓的烟火酒茶的气味，每个人都豪情万丈。而脚下的黄河静谧地流淌，像安详的母亲看着兰州儿女尽情陶醉。中山桥则像一条金色巨龙横卧黄河之上，临河而观，桥与水中倒影交相辉映，真是美轮美奂。一只只羊皮筏子已回到了主人的院子里，耐得住寂寞的男女青年捧着《读者》安静地读书……

我以一碗牛肉面为线索，找到了大山褶皱深处的秘密：低头吃饭，抬头看天，从容地行走，这便是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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